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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酒最后说出她的猜测,那双清透的眸子里藏了万千笑意,像是遇到一个老朋友一样,连她事后都不说出为什么。
“你八成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心群众,往小处说,暂且不谈,但往大处说,可以给人重新做人的希望。”姜酒想想道。
小姑娘狭促的笑意明明白白摆在小脸上,老板轻哼了声道:“就这么些?”
他的眉眼温润,这般语气配着他的样子,年纪骤减。
“衣服不收钱,那更好不过了。”姜酒理了理领子,这种十年前的老旧保守风格真的很保暖。
老板笑笑,翻开账本打了个勾道:“谢谢了,日后考虑考虑,若是赚得钱,我再开个粥铺,再做一桩好事。”
门外春风抚槛,枝头饱满的杏花簌簌落了些,姜酒看着外面,半晌对老板道:“谢谢。”说罢牵着阿祁离开。
老板抬眼,穿着月白衫子的姑娘跨过了门槛,步子大,走的又快,眨眼功夫一转弯就不见了。他低头把盖着公文的账本拿开,忍不住又笑笑,这个十三岁的孩子与他以往见着的有些不同。看起来冷冷的,乍一眼会觉得故作老成,有些老气。但只要聊到她喜欢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当真可爱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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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如黛,上了年纪的酒央县城时间过得比青阳更慢。单从来来往往的老百姓身上便能看得出来。这种夹在南北中间的县城因着地形较为闭塞,民众的眼界较为有限,县城走遍了也不见多少找乐子的地方。
唯一气派的赌坊有个极为土的名字,与青阳碧华万福楼一比当真是土爆了。姜酒站在大赌坊外面,心底那个隐隐萌动的想法在使唤着她进去。
阿祁见她神往的样子,江师爷曾严禁过姜酒去赌坊,说那是极易让人变坏的地方。平日随他一道的姜酒通常都是和小黑蹲在外面一起晒太阳。当有些东西只可远看而不可触碰时,总能勾得人心痒痒。
她毕竟还小,江师爷如此教育委实不现实,如今看来有些失败。
“你想进去吗?”阿祁道,“我们没钱。”
姜酒偏头看他。
阿祁想板着脸,不过日光照在她脸上,她笑起来跟着陶瓷做的娃娃一样,他瞧着就像笑一笑,然后摸一摸,亲亲她的眼睛。
“姐姐在高兴什么?”阿祁道,他糯糯的声音像是软软的猫叫一样。
“我高兴,现实如此。你想做什么,没有钱却寸步难行。”姜酒揉了揉前额,很是苦恼一般。
“小姑娘担心这个做什么?钱是最好赚的,只要你肯动动脑子。”
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那声音尖尖的,故意掐嗓子的音像阉人一般。姜酒嗅到一股脂粉味道,转过身就看见一张烧饼似的大圆脸。
一双细小的眼睛,粉脂抹多了的脸一说话就能见簌簌落下的粉,那口脂的颜色当真是极其的红艳,显得嘴更大。这样艳俗的妇人姜酒不用脑子都知道是干嘛的。
她当即拉着阿祁要离开。
“诶诶诶,你一个小姑娘还拉扯着一个弟弟,你从成衣店出来了谁会要你?”她丢着帕子在后面喊。
这一扯嗓子周围就都看了过来。
老百姓的眼神很直白,嫌弃的,可怜的,同情的,厌恶的……
姜酒转着身,就见那艳俗的女人眯着眼轻蔑一笑,她走近了身上的脂粉味道熏得姜酒想吐,她提起了那家成衣店,叫她想起里面的老板。
“难不成就你会要我?”姜酒微微抬着下巴,手笼着袖子,闭了闭眼,越发觉得有些不同,这酒央当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嗯,除了我,谁还会不计前嫌用你?”
“有意思,有意思。”姜酒突然睁开眼,拍拍阿祁的肩膀,示意他先走。她侧过身,又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女人,周身廉价的气质,独身一人,她若是稍有察觉就会发现,从她出了店门起就被人一直跟着。
有意如此?
料想如今孤身一人,阿祁有了庇护,她或许可以做个冒险的事,比起赌坊里眨眼间的大起大落,跟她走一遭仿佛也算不上什么。
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一时间面前的女人还有些狐疑。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姜酒反问道:“你能是干什么的?”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周围知底的都暧昧笑笑,她怕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姑娘,一时就闭嘴,转身一挥帕子,道:“跟上来罢。”
酒央的巷子与青阳差不多,悠长,往里由青便黑,两侧的青苔慢慢变黑,尽头是一扇小木门,墙上挂着的红灯笼褪了不少色,裂开的门缝里好像还有人在偷看。
姜酒对这样阴暗的环境不是很陌生,是以很淡定从容推开了门。
门里面一个人背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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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落了山,一群乌鸦飞过客栈,院子里的杏花洁白如雪。阿祁托着腮瞧着门口处。夜幕深沉依旧不见姜酒的影子。
星子被天上的云层遮盖住了,他握着小公子给他的玉佩,本想着等姜酒回来了把她的旧玉佩换掉。等到如今,他开始有些慌乱。
她出事了吗?
小公子推门而入就见他傻乎乎的样子,他坐在椅子上,十一岁的身子还和他**岁一样,也不知这些年吃了什么苦,平日除了姜酒面前多说几句话,此外那张脸,祁小公子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姑且以为是像他那个早逝的大哥了。
阿祁听到推门的声响回过头,他叔叔小公子正居高临下看着他,穿着一丝不苟,腰上空荡荡。他的玉佩已经送给了阿祁了。
“叔叔。”阿祁别扭地喊出这个称呼。
“嗯。”小公子淡淡应了声,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小公子八成都知道姜酒有事。
“你那个姐姐极有主意,你怕有何用?我祁家的暗卫一直跟着她,她不会有事,你且宽心。”小公子以一个长辈的姿态象征性地安慰了他一遭。
阿祁笑着,透着一股苦涩感,仰头问小公子:“你们不去帝都,带我来此处何意?”
小公子狭长的眸子划过一丝光亮,低低道:“认亲。”
他此次出门,一大半功夫都用来找这个小鬼了,回京才绕个远路找那个人。
“找谁?”阿祁问道。
“我的表兄,你的表叔。当年被贬谪至此。”小公子道。
阿祁听小公子说,那人叫陆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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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平生这个人,他正真转过身来是一张冷淡的面孔。
姜酒背着光,屋里那个穿着藏蓝襕衫的男人身量较高,不过她眯着眼,算是看清了轮廓。于是痞痞一笑,歪着头不知说什么好。
夜里姜酒背灯而坐,影子重叠在了一起,脱了外裳的陆平生执笔写着稿子,他侧面的轮廓与小公子有几分的相似。
“你就不担心自个了?”陆平生淡声问道,声线低沉带着磁性,他不笑比笑起来要正经的多,谁知道白日那个如玉似的老板是个县官。
姜酒抿唇,喝了一口热茶。陆平生的房间干干净净,帷幔都是湖绿色的,一盏灯搁在了两个人中央。他脱了外裳也不避嫌,只一件中衣坐在桌前。姜酒隐约都能瞧见他的精壮的腰身。她打不准这人是想做什么,白日让人把她带到那个破地方,后来姜酒才知道,他一个县官居然就真的住那个破地方!
这般夜里相处,她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陆平生偶一抬头,却毫不客气道:“闲着无事过来研磨。”
姜酒:“……”
她研磨很有技巧,手握着那一截黑墨,骨节分明的手看上去很有力道,但是,陆平生很嫌弃地那笔沾了沾道:“你想做什么?”
姜酒直直看着陆平生,昏黄的灯光下黑眸仿佛染了一层雾气。
见状陆平生微叹,好看的手抽出那根墨,丹凤眼尾仿若染了绯色一般,若是从外人的视野看,这一幕可算的上是红袖添香了。只不过姜酒一说话气氛就不同了。
陆平生让她再说一遍,姜酒如实道,就和念着账本上的数字一样清清楚楚。
“你想做什么坏事吗?”
姜酒如此实诚的语气让陆平生忍俊不禁,他已经二十好几,眼见着快奔三十而去。当初的翰林士子一朝被贬到这么个破地方,一连好多年都没有动静。他渐渐地就被磨掉了当初的锐气。姜酒这样倒让他想到离京时拽着他衣角不放的小妹妹。
“我能做什么坏事?嗯?”他笑问,语调拉的清缓。
姜酒瞧着瞧着不争气地想到自己的初恋。
“我想移情别恋了。”姜酒不想遮掩,也许是不认得这个人,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说出口来。
陆平生看着眼前才十三岁多一点的小姑娘,摸了摸眉梢,舒展着长眉,靠着椅背好奇道:“你曾经喜欢谁?”
姜酒不介意和一个顺眼的陌生人分享一二点自己的暗恋史,于是细细想了想这些年那些藏起来的小心思。
“我喜欢我的先生,但先生不喜欢我,他去岁成亲了。”她先直白道。
陆平生点点头,觉得这是一个因暗恋不成,幻想破灭而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在灯下添了几分吸引力,姜酒曾见过不知多少次了,还沾着墨的手指悄悄探了过去,嘴里一直道:“我就摸摸。”
每个人都有色胆,只不过有些人胆小如鼠,有些人色胆包天。
姜酒今天一反常态,色胆都快包不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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