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夜江师爷没有守夜的习惯,是以姜酒也是,吹了灯她就钻到了阿祁的被窝。
他像个小火炉,抱在怀里暖呼呼的。
“姐姐,你身上好凉。”阿祁小声道,他被姜酒抱着,像是抱着软软的迎枕一样。忍不住圈住她的腰,抱得更紧。
姜酒轻叹,蹭着他的头顶,很想和人说一说话。
“外面风大,我来时吹了风,还有雪飘到身上。”姜酒轻声道,“我今天不舒服,找你说一说话。”
阿祁伸着小手给她揉了揉。
姜酒:“……”
她有个善解人意的小弟真是莫大的喜事。
“我们有钱了,可以出去走一走,我爹说他年轻的时候去了很多地方。我们可以先从周边走起。”姜酒说。
她每日做的事说起来都是千律一篇的,入了夏后江师爷很少带她出门,每日看不完的账本直叫她掉了不少头发。
“姐姐说去哪里,我便去哪里。”阿祁乖巧道,这样糯糯的声音听得她的心都要化掉。姜酒不止一次想,得亏的她从前太有良心了,这才捡了一个这么小奶狗一样的弟弟。她没了爹娘,有阿祁多少也是一种补偿。在她难受的时候还可以抱着。
她已经忘记第一夜在城隍庙打着将他卖掉的主意。
姜酒的身体十分好,一年里除了感冒很少有生病的时候。她第一次要感冒时江师爷给她灌了一碗枇杷叶熬得茶,手按在她的头上,见她皱眉吐舌的样子微微笑着。
她十一岁时很喜欢江师爷,觉得这样的人若是可以抱抱她,她睡觉都会笑着醒过来。于是她痛苦的样子从不遮掩,总以为江师爷会发发善心,哄哄她,给她一块糖。
经过这两年的实践,姜酒发现当初只愿意施舍她两个铜板的江师爷当真是个极其吝啬的人,无论是在财物还是感情上。
他总说,姜酒须笨点才好,她爱自作聪明。
“我现在蠢的脑袋晃一晃真如我爹说的,都能听到水声。”姜酒道,“我是不是真的爱自作聪明?”
她知道阿祁会给他一个否定的回答。
凉凉的手指覆在他的嘴上,姜酒道:“你早点睡罢,这个问题太深奥了,你还是太小,等你长大了再告诉我。”
阿祁于是不说话,摸到她的脸,也是凉凉的。
他猜想这人一定有哭过。
*
除夕过后,不过几日,整个青阳城都知道大龄的江师爷总算是有了个夫人,只不过他极少和那个姑娘一道出来,有人有幸目睹一次,吹得就是天花乱坠。诸如她美得天上地下都少得可怜之类的话姜酒听了一箩筐。
两个月后。
姜酒坐在城隍庙里的案上,去年那座塌了的城隍庙被青阳的几个富商重建了。案上的供果全都是歇在此处的那些乞丐们留着的。姜酒啃着果子,一点都不担心被乞丐们仇视,因为她的十两银子就放在乞丐睡得稻草垛上。她以为,她够慷慨了。如果被乞丐仇视,那就是天理不容了,相比较江师爷当年的两个铜板而言。
江师爷今天去了江边查案,青阳城的一个孩子听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家属逮着所谓的人贩子上衙门,据那个人贩子说,那个孩子就从江边这一段路逃脱了。
过了春节江师爷瞧着很闲,于是便亲自来了,他查案带着除夕夜领回的女人。姜酒正面看过很多次,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娇艳的像是一株蔷薇,颜色好看,而居然人又很好,很难让人不喜欢她。
姜酒知道,那个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女人叫梅久,是与江师爷幼年订的婚。他冬日去帝都便是成婚,顺便将自个的娇妻带回来。
她已经没机会了,除非她做坏事。
神情恹恹的姜酒啃着果子,一面瞪着门口刚来的小乞丐。
“你这人眼睛怎么这么大?”小乞丐十几岁,正值变声期,声音难听。
姜酒嚼着嚼着嘴不动了了,她从案上跳下来,走到这个小乞丐面前捶捶他的胸口,嘴角一边翘起。她正是郁闷的时候。
“你有意见?”姜酒把果子揣到怀里,比了比他的身高,然后点点头,“你多大了?”
“十四,十五?”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肯定道,“我十五了!”
“不小了,如果某一天你觉得这个生活欺骗了你,你要怎么办?”姜酒盯着这个小鬼,问了个极其无聊的问题。
这个少年不假思索:“不可能。”
“什么叫不可能?”姜酒好奇,这个少年仿佛很有思想,勾起了她的兴趣,她的郁闷稍稍减了一点。
小少年挺着腰,风吹一下即刻又缩到一边。他打了个喷嚏,道:“我天天乞讨,生活很现实,不曾骗过我,若是我今个没有收获我就会饿肚子,几天过后可能饿死,冬天如果找不到地方睡觉我也就会冻死。我做乞丐这几年,明白一个道理,生活很残酷,残酷到懒得用谎言来对付我。”
姜酒一听,眼睛一亮,不过几年养成的冷淡性子是改不过来的,她换了动作,翘起拇指,眼里有赞赏。
“你做乞丐可惜,你日后若是有造化,你可以成为一个大人物。”
姜酒听过他的话,愈发觉得如今的现实确确实实是很残酷,毫不留情地跟她说了个事实,她喜欢江师爷的这两年已经过去了。
她不做乞丐很久,但总不能寄人篱下,她该想想往后的生活。究竟是每天对着账本秃头,闲暇时看看师爷和梅姑娘的恩爱,还是带着阿祁走遍大好山川呢?
谎报年龄的乞丐偷偷看着姜酒,她出神的样子很容易看出来,没有束胸的姜酒性别一眼可以知道。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个肯定他的话,心底的高兴抑制不住。
他的放软了语气,觉得这样对姑娘说话才不会惊到她。
“你为什么要到城隍庙吃我的果子?”
他的话打断了姜酒的思绪,片刻之间她已然做了决定。
姜酒指着他的稻草垛:“十两银子,我买你的果子,我再买你的人,你考虑一下。”
“好。”
这个谎报年龄的小鬼却是怕她反悔似得,抓着她的手就道,然后瞬间反应过来,红着脸,手在衣服上蹭蹭。
姜酒愣了愣,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满怀期待,真是有些像她。
“你怕什么?你说好我很高兴,那从现在开始,拿着十两银子去买身衣裳,再吃些好的,我夜里过来找你。”姜酒微微笑道。
“你叫什么?”
姜酒跨过门槛,屋外的日光倾洒在她身上,她笑起来比不笑好看多了,半阖的眸子里干干净净映着他的样子。
“流苏。”,目光触及她腰间玉佩上垂下的白色流苏,他胡编了一个名字。
“我叫姜酒。”姜酒道。
“嗯??”流苏怔了,“你不是……姑娘吗?”
姜酒低声看着自己的男装,抬头随意道:“忘了,你随便喊吧。”
那一瞬间流苏觉得,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那个眼神。
他好像说错话了。
*
江师爷几年不换马车,车夫也不在。姜酒就啃着果子扶着马车吐核,远看真像是个带着顽性的少年。
江岸低树芳草,江波缓缓,姜酒眯着眼,日光晒得人暖洋洋的,好久不出来,她这浑身的骨头怕都要僵了。
“小姜?”马车里穿来软绵的声音,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把帘子掀起。
那张仿若工笔勾勒出的面容露在半边的日光下,肤若凝脂,唇如点朱,笑的温婉可人。
“夫人?有事吗?”姜酒直着身子,府里上下都改口叫她夫人,她的嫁妆里还有一栋大宅子,托她的福,姜酒和阿祁还有个小院子,不用跟江师爷住同一个院子了。
“师爷他沿着江走了很久未归,可是有事?你怎么先他回来了?”梅久温声询问。
姜酒才不说她中途借着解手的借口跑了,她沉吟了会,道:“怕是瞧见有意思的地方,就地推论做猜想。”
“是吗?我倒不曾听夫君说过他这样的习惯。”梅酒微笑着,眼睛看着窗外。
姜酒知道她这副神情就是在回忆,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她不相信自己。
“师爷回来您可以问一问,不过日中了,算起来他也该回来。”姜酒说,把师爷怕晒,随身带伞遮阳的话吞到肚子里。
“那我们再等等,你要不要到车上避避风?这日头越来越大了,有些晒人,你这样白的小姑娘,黑了多不好看呢。”梅久和蔼道,笑起来露出一对小酒窝。
不过姜酒看她的眼尾,没有半点的变化,像个假笑。
“不必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晒晒太阳对身体好。”姜酒拒绝。
“诶,那好吧,扶我出来可好,我想瞧瞧外面。”梅久道。
姜酒不置可否,不过还是掀起茄色的帘子,伸出手。
梅久搭在她手上,那柔若无骨的手衬的姜酒的手有些糙。姜酒的视线没有落在这上面,她听到了后面的人声。
江师爷回来了。
瞧道江师爷后梅久便是真真正正的在笑,搭着姜酒的手不自觉抓紧,最后拎着裙摆扑了过去。
姜酒背着身,不过可以想象两个人相拥的场面。毕竟都是新婚夫妻,这样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心里的一份情感这个时候纵然藏的很好,可是触及那一副恩爱场面还是有些不好受。
不过意料之外,她听到了梅久的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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