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沉重的祠堂大门被人推开,发出细微的响声,顾怀安脊背笔直地跪在牌位前,一动不动,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步——两步——
来人越过他,径直走到供桌前,取出三根细香,放在长明的烛火上点燃。
她将香插进香炉,面色诚恳地叩拜着家族长辈的牌位。
一个容貌如桃花样的纤弱女子,顾怀安也在她的身上看出如青松翠竹一般的凛然。
他不自在地垂眸,眼神却依旧是不服输的倔强。
顾怀玉转身,见他沉默的样子,低低叹一口气。
家中母亲早逝,不然若是她在,昨日也不至于闹成那个样子。
顾怀玉从袖中取出自己带来的药膏,递给顾怀安:“先擦擦药吧。”
她盯着顾怀安的左脸,上面是淡淡的巴掌痕印。
那是父亲昨日冲动之下打的。
顾怀玉心下愈发后悔昨日让他们两个人见面,又见顾怀安始终犟着性子不肯说话,只能自己打开盛着药膏的小瓷罐,一边上药一边尽力劝慰。
“出嫁之事不是父亲能做主的,四皇子颇得太后宠爱,婚事也是他向太后求来赐下懿旨,木已成舟,你怪罪父亲又有什么用?”
顾怀安不服:“懿旨只说是顾家女,又没有指名道姓非要你不可。”
顾怀玉只觉得他天真:“叔伯三房是都有姊妹不假,可大伯是庶出,三叔年前外放出京做官,举家离京,家中除我之外还有谁更适合?”
“你以为四皇子真的是觉得顾家随便一个女儿都可以吗?”
“他想要的就是咱们二房的女儿。”
顾怀玉看得通透,二房唯有她一个女儿,她躲不过去的。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京城里面明明那么多名门闺秀!”
顾怀安只觉得胸中憋闷着一股气无处发泄。
他只能质问自己的姐姐:“京城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
顾怀玉伸手取过一个蒲团坐在顾怀安身旁,语气坦然又夹杂无奈:“顾家清流素有声名,加之父亲又身在御史之位,四皇子现在正需要这样一个妻子。”
“怀安,这本就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事情。”
顾怀安知道她说得都是实情,包括昨天父亲说给他听的话也是。
天家赐婚是莫大的荣耀,他们做臣子的只有叩头谢恩的份,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他心中就是不愿。
更何况四皇子的为人……
顾怀安恳求地看着顾怀玉:“姐姐,四皇子他不是你的良配。”
顾怀玉擦药的手一顿。
她又如何不知道四皇子的为人呢?
每次出门交际,京中闺秀的话题总会绕到男子身上去。
她总会听交好的小姐妹时不时地提起四皇子和他后院中的女子。
说起来四皇子并不好色,并未在后院放太多的女子,闺阁女子大多是以羡慕的语气谈起他后院的妾妃的。
初时她也曾认为四皇子和其他的皇子有所不同,可后来对四皇子后院那些女子的身份稍微了解之后,她就发现还是自己将皇家之人想得太过单纯。
四皇子不是不看重美色,而是更看重权力。
他后院纳的妾妃,家里都是能够在朝堂上助他说话的。
顾家有好听的名声,其余妾妃家里有实权。
四皇子的亲事进可攻退可守,里子面子都有。
这样的一个人,和她的亲事想必也是历经筹谋。
顾怀玉想着,却很快又恢复如常,继续给顾怀安擦药。
顾怀安着急地躲开:“姐姐,你真的想嫁给四皇子这样的人?”
不想嫁又能怎么样呢?
顾怀玉听着顾怀安的问话,反倒微微笑出来。
“他需要我这样一个妻子,自然会对我好,嫁给一个对我好的人,有什么不行呢?”
顾怀玉将药膏最后一点在顾怀安脸上涂匀,拉着他站起来。
“祖母昨天一直在为你和父亲的争吵担心,赶紧出去,向祖母问安吧。”
天子脚下的京城,四皇子和顾家定亲的事情传过一阵儿就很快被少年将军卫麟书和韩家嫡女韩良工成亲的好消息压下。
二月十八,卫麟书身穿喜服,骑着高头大马,从皇上御赐的将军府向韩家的方向出发。
将近一柱香的时间,长长的迎亲队伍才从门前走完,文德大长公主听着门外渐渐远去的锣鼓声,扶着女官的手慢慢走到屋檐下。
“容欢,你看今日的麟书怎么样?”
容欢是陪在大长公主身边数十年的女官,对文德大长公主的性子向来了解。
可最近这段时日,她总觉得自家主子的性情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
还有对小公子的态度。
容欢垂眸,不敢多说,只道:“公子要成亲,看起来很是高兴。”
文德大长公主语气平淡:“他父亲驻守边关不能回京,麟书想来也很遗憾。”
大长公主似乎也并不是想要得到她的回答,容欢沉默地搀着文德大长公主,等着她的吩咐。
“走吧!”檐下站过一会儿,文德大长公主终于开口,“回来麟书拜堂,还要有我这个高堂在场,总不好让他一个人难看。”
容欢不敢多言,低头应是。
卫麟书的亲事有条不紊地进行,拜堂时皇宫还传来圣旨,御赐鸳鸯玉佩一对交予新人,更让在场众人觉出这位少年将军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应酬愈发热闹起来。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少年英才,不外如是。
卫麟书一杯又一杯饮过众人敬来的酒,眼里带上醉意。
景冕让下人搀扶着他回到房间。
韩良工已经在房间里等候许久,见卫麟书回来,急忙坐好,等着他过来掀盖头。
屋里伺候的嬷嬷和丫鬟被卫麟书示意离开,他坐在桌边,稍微冷静片刻才走向床边安静坐着的韩良工,用秤杆挑起覆在她头上的红盖头。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谁能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卫麟书定定地看着韩良工,嗤笑出声。
“相公?”韩良工还不是很适应这样的称呼,面颊羞红地仰头望向卫麟书,又有些忐忑不安,“你……还好吗?”
“我很好。”
卫麟书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喝醉的样子,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思绪是无比清醒的。
他坐在韩良工身边,拉起她的手只像个小孩子一样痴痴地笑。
“你不知道我今日是多么的开心。”
韩良工望着他带着水意的眼眸,大胆地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也是。”
卫麟书笑笑:“我有今日全赖母亲对我的悉心教导,日后你要好好奉养母亲,好好照顾她的身体。”
为人子女,这是应当的。
韩良工愈发觉得自己嫁给这样好的一个男子是她的福气,连带着想起卫麟书过两日要纳赵美人侄女为妾之事,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生气。
“夫妻一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以后我会好好照顾母亲,定不会让你为家中之事烦忧。”
韩良工说着倚上卫麟书的肩头,满怀期待:“从前在家中,母亲和父亲总是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争吵个不停,闹得家中不得安宁,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要像他们一样。”
“好。”
卫麟书沉默片刻,点点头。
卫麟书和四皇子景冕的亲事都是太后所赐,礼部照例都要参与其中。
但皇家成亲礼节之繁琐并不是一两日的时间可以完成的,四皇子赐婚时间比卫麟书要晚,加之皇子与大长公主之子毕竟在身份上有所不同,林林总总加起来,景冕的成亲之日要比卫麟书晚上将近一年。
顾怀安等顾怀玉的成亲之日定下来之后,终于还是拗不过家中众人的劝导,启程返回江南。
顾怀玉殷殷劝导顾怀安:“春闱在即,切莫再分心。”
好不容易在家中待上几日,耳朵里听的都是劝他要用功读书的话,顾怀安坐在马车里,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
只是临行时还是忍不住看向顾怀玉:“姐,你和四皇子的事情我不会再反对,可若是他对你不好,一定要告诉我。”
顾怀玉一愣,随即微笑着点头,语气有些哽咽地回话:“好,姐姐就等你今年考中进士,回京为姐姐撑腰。”
马车离京而去,奔赴江南,顾怀安再回到书院的时候,江南已经是天暖日长莺飞草长的时节。
顾怀安负荆请罪,先去找山长认错。
“再过三个月就是春闱,虽说这一年因为陇西雪灾的缘故,皇上特地开恩延后春闱,可读书的时间总是宝贵的,你在家这段时日,有没有认真读书……”
梁远佑和顾御史是旧相识,看顾怀安就像是看自家后辈一般恨铁不成钢,说得越来越激动,连外面的敲门声,还是在顾怀安的提醒下才听见。
“山长,我是来送文章的。”
林端进门才发现顾怀安也在,两人略一点头算是示意,而后林端才将自己今日写的文章递给梁远佑。
看到文章,梁远佑倒忘了顾怀安的事,冲林端摆手:“你先回去,等晚上再过来拿。”
“是。”
林端应声准备离开。
顾怀安见梁远佑专心致志地在看文章,心念一转也躬身对梁远佑辞别:“山长,学生告辞?”
“去吧。”
梁远佑埋头坐在书桌前,简短地应声。
顾怀安终于解脱,长吁一口气往外走。
只是还没踏出门,又听到身后传来梁远佑的声音。
“春闱之前每位举子每天都要写一篇文章送到我这里,今日的题目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你记得回去写,写完晚上交给我。”
顾怀安脚步一顿,也不敢反驳,应是之后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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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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