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之上,让人昏昏欲睡。
郁良竹倚着车厢小几,睡得并不安稳,几瞬呼吸间,便睫毛颤动,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的视线很快落在深蓝色的粗布车帘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这是他归乡的马车。
他掀起车帘,朝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的皇城望去,耳边响起郁良夜叮嘱他的话。
“京城人情复杂,你林端哥还需要人照顾,我便在京城再留一段时间,你先回江南好好读书,我很快就会回去看你,好不好?”
阿姐的叮嘱言犹在耳,郁良竹放下掀起的车帘,心中依然闷闷不乐。
他隐隐能察觉到阿姐和林端哥都有事情瞒着他,只是他有心帮忙却也无力施展。
回乡这件事情,他别无选择。
郁良竹放下车帘,却不自主攥紧拳头发下誓言。
总有一天,他会再回到皇城。
让阿姐再不必担惊受怕。
目送着郁良竹的马车渐渐远去不见踪影,送他归乡的郁良夜却站在城门口久久不愿回去。
这是她第一次和自己的弟弟分开这么长时间。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郁良夜的眼神落到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林端身上,犹豫后开口说道:“其实你新入朝事情忙,不必陪我过来走这一趟。”
“良竹也算是我的弟弟。”
林端跟在郁良夜身旁和她一起朝城内走去,不和她对视,只低声道,“你能留在京城我很开心,只是我也不知道让你留下,究竟是对还是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担心郁良竹,林端也担心她。
可是又何必无谓担忧,他们都是自己做下的决定。
郁良夜方才困惑的问题因林端这样一句话瞬间明朗。
“留在京城是我自己做的选择,让良竹回乡也是和他商量过后他自己决定的,不管结局如何,起码现在我们都是随心而走。”
郁良夜面上重新有了微笑,眼中愁绪也散去不少:“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也不必觉得有牵累。”
经历这么多事,她果然成长很多。
林端也觉得刚才的自己过于矫情,微微一笑,不再过多纠结。
日子总要一天一天往后过,随心就好。
送走郁良竹之后,郁良夜和林端也并未再如之前一样住进顾家的宅子,两人另寻了一处小宅租赁,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郁良夜做起绣活,林端入朝为官,两人每日见面不多,但一日三餐倒是经常一同用饭,如是几日,倒也让人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只是山雨欲来,这样的气氛,两人心底也都明白,平静的日子,怕是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的更夫拖长声音喊着每日不变的话从院外走过,郁良夜伴着这声音盛好饭菜放到院中的葡萄架下,像往常一般等待着林端的归来。
夏夜晚间的凉风吹得人心旷神怡,只是郁良夜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心中却不由焦急起来。
已经过了平日林端回来的时辰,若是往常有事不能归家,他一定会打发人来说一声,可是今日,既不回家,也无人过来传话,会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郁良夜想到这种可能,坐立难安起来。
“笃笃——”
正焦急时,短促的两下敲门声传到耳边,郁良夜终于心下一松,奔到门前忍不住责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走进巷子口,便闻见了熟悉的饭菜香味儿,林端低头整整衣衫,见自己和早上出门并无什么差别之后,才快步走进家门。
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摆在葡萄架下的饭菜。
小小的四方石桌上,是两道简单的家常小菜和早上郁良夜同他说过正合时节的菌菇豆腐鲜虾汤。
眼前的一切和前几日都并无什么区别,唯一不在的,是做菜的人。
林端转头看向小院角落亮着烛光的厨房,不由心生歉意。
他原本该早早就到家的,只是回来的路上被一辆马车不小心撞上,身上沾了泥污,手臂也被擦伤流血不止,生怕郁良夜担心,他是找到医馆处理完毕之后才匆匆赶回来的。
原本以为不会耽搁太长时间,没想到还是误了平常吃饭的时辰,让她等了这么久。
林端转身向厨房走去。
灶膛里的火已经熄灭,郁良夜并不在这里,林端疑惑地皱紧眉头,抬脚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脚下就传来异样的触感。
沉沉夜色中,一只郁良夜常戴的玉兰花苞银耳坠,正躺在林端的脚下。
卫府,灯火通明。
卫麟书和景冕正在书房议事。
卫二刚做完主子吩咐的事情,正准备过来禀报,见四皇子府的管家守在书房门口,立刻挥手让身后的人绕路,自己则上前冲钱立新微一躬身。
“钱管家。”
两人一个是皇子府的管家,一个是将军府的管家,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老相识。
钱立新见卫二从外面回来,也不见外,随口道:“卫二管家,您又出去替将军办事了?”
“一点儿小事。”卫二并不敢透露自己是去做什么的,很快转移话题问钱立新,“四皇子和将军还在商量春闱取士之事吗?”
“是啊。”
主子们商量大事,周围并无其他闲杂人等,只他二人两个心腹,钱立新便也不顾忌,和卫二小声说起话来:“已经商量两柱香的时间了,不知要到何时才能结束。”
“毕竟是大事,时间总是要长一些的。”
“也是。”
钱立新附和道,听得书房内似有争论声,也不敢再说话,和卫二一道沉默了下来。
书房内,景冕面前正摊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细细看去,正是之前送到卫麟书这里的春闱中举名册。
景冕的面色有些不虞:“我圈的几人中,有一个江南来的林端,为什么不将他拉拢到我们的阵营之中?”
“他不合适。”
卫麟书一只手摩挲着茶杯,面不改色道。
他之前将中举名单整理过后送去四皇子府,景冕很快便圈画出其中看好的几人,派钱立新将名册送过来让他去示好拉拢。
当时他一遍又一遍浏览过上面所有人的资料,对于林端,他更是丝毫不陌生。
林端的生平,甚至他的长相——
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也知道景冕是想要这个人的。
更别说林端后来又在殿试上做出那样一首词来。
凤箫玉鼓诸君闻,江南多少春。
多好的词啊,让九五之尊都赞叹不已。
可是,他就是不能出现在他们的阵营中。
景冕因为卫麟书的话,难得有些生气:“他为什么不合适?”
“皇上喜欢他的词。”
“那又能如何?”景冕并不在意这些,甚至觉得这是林端相比于其他人而言更好的一点,“这样一个能讨父皇欢心的人,愿投入我们麾下不是更好?”
“可朝中其他人未必喜欢。”卫麟书既然能将林端剔除出景冕想要拉拢的举子名单,自然也是有充足的理由,他不慌不忙看向景冕,“你别忘了,当下诗词皆是小道,众人看不起,尤其是朝中文官清流人家。”
“像是顾家的顾怀安,不就因为此事和林端决裂了吗?”
卫麟书从书桌上另取出一本册子递到景冕的面前:“林端和顾怀安是同窗好友,来京之后两人也是交情甚密,可就是殿试林端作词之后,他们便不复从前。”
景冕接过卫麟书递来的册子,发现上面记述的内容,正是近几日林端和顾怀安的行程。
两人于殿试之后大吵一架,林端搬出顾怀安的宅子,两人同朝共事,见面不言。
景冕犹有些不甘心:“可毕竟父皇喜欢,从前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往父皇身边送人,可那些人过于谄媚,反倒不得父皇心意,只有这一个林端,既投父皇所好,看上去又有些文人的骨气,就这样放弃,实在可惜。”
“顾怀安和林端不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身后还有顾家。”
景冕沉默一瞬。
卫麟书继续开口:“你身上还有和顾家的亲事,顾家文官清流,若是知道你将林端这种媚上之人收入门下,怕是不妥。”
景冕一嗤:“写诗词而已,也算不得是媚上。”
只是说着,看向名册的眼神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热烈。
卫麟书一笑。
“现下顾家的名望可比林端好用多了,娶来顾家小姐,拉拢的可是半朝的文官,到时若你还觉得失去林端一人可惜,我便再为你跑一趟,如何?”
两利相权,自然取其重。
“就依你说的吧!”
景冕意兴阑珊,将名册往桌上随手一扔:“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
“不送。”
景冕带着钱立新离开,卫二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后,才敢进屋向卫麟书回话。
“将军,那女人被带回来了。”
花厅。
韩良工正满怀期待地等着卫麟书的到来。
只是她望着观月孤身一人从外面走进来,后面却并无其他人的身影,不由失望不已:“将军呢?他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观月讷讷,半晌才道:“夫人……将军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
韩良工仿佛没听清她说的话,怔怔地望着观月:“你说什么?”
观月不忍再说,又不敢不回答,含泪道:“夫人,将军他……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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