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思渺见天色暗淡,估摸着白静蓉还未曾用膳,便叫人送了晚膳去炼药房旁。
甫一进屋,就被一股力道拉了过去,白静蓉扶着她的肩膀,前后左右转了几圈,确认几遍后才松下一口气。
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的江思渺笑了笑,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放心吧,我没事。”江思渺不紧不慢地喝完了茶,“只是有一事不明,还望静蓉解惑。”
白静蓉先是愣了一秒,而后眼神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静音片刻,她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你知道了是不是?”
江思渺掩袖又抿了一口茶,心下了然,神色却全然被遮了去,叫人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她果然没猜错,今日的行医令果然有古怪!
从一开始,陈白述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在举行这次行医令,也不是为了测试新进的考生是否对实际看诊有了解。
或者换句话说,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是她江思渺。
江思渺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知道了陈白述是冲着她来的,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这场行医令,名为选拔医学人才,实则不过是挑选为陈白述的官位铺路的垫脚石罢了。”白静蓉在江思渺对面坐下,刚刚晚膳送到了门口,却无一人再有心情用膳。
太医院有的一个传统便是每三年都要编撰一本新的医术,分别由院使、院判、御医、大使的官职中随机任选三人共同编撰,而今年恰好就抽到了陈白述。
六年前的那次编撰正是轮到陈白述,行医令也便是从那时开始设定的。
陈白述先是以为太医院广纳良才为由说服了院使院判,又动用家族的关系上达天听,即使改朝换代后,这行医令也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那次编撰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那年共被选出了七位颇具天赋的医官,可在医书编撰完的几个月后,三位陆续失踪,另外三位自己请辞,离开了太医院,后也不知所踪。
那七个人中唯一留下的一个人,是白静蓉。
“选出行医令中出色的七个人后,他便又找时间寻了我们去,看似共同探讨,实则是为了剽窃我们的医方,以便编入医书。”白静蓉语气沉挫中带有一丝恨意。
医方对每一个医官来说都至关重要,就连在民间的平民医士又或是行走江湖的游医,独有的医方是绝不会告知他人的。
可陈白述竟机关算尽得要她们心甘情愿的拱手相让!
当真是用心险恶!
江思渺将今日行医令发生的事都一一同白静蓉讲了一番,白静蓉眉宇间的愁色更加浓重。
“渺渺,我能确定,陈白述就是冲你来的。我虽不知你的答题方式以及那些医方你都从何习得,但我能看出确在药毒上颇为精通,前几日答题你可有写到一些与毒相关的方子?”
江思渺未做隐瞒,圆圆的鹿眼看着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白静蓉急的站了起来,忍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定是这次编撰的医书里有和用毒解毒相关的内容。”
说实话用药和用毒江思渺都会,想必对有些真才实学的医官来说也并不难,倘若只是想要解决简单的用毒解毒问题,大可随意找个听他差遣任他拿捏的小医官,而非在此刻一反往常惯例,在考试未结束就进行行医令。
他的野心可大着呢,他是想要她的以香炼毒的方子。
不过,见惯了从前宫里那些的腌脏事,陈白述的这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她自然有办法治他。
那些失踪的医官、白静蓉、许易的妻子以及许多被他暗箱操作的医师,她都会一份份讨回公道。
见白静蓉依旧一副愁容,俏眉紧锁,连带着脸都皱了几分,江思渺拉过她坐下,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纸包。
纸包里是金灿灿的糖炒栗子,虽然已经冷掉了,香气也不复浓郁,可胜在个个个大饱满,色泽明亮。
“这是我最爱吃的零嘴了,赶在入院前特意差人去买的,尝尝,他们家的栗子特别好吃。”说着,江思渺便开始剥栗子,将一颗完整的栗子放在白静蓉的手心,示意她尝尝。
谁料,白静蓉只是看着掌心里的栗子,没一会儿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从前她也很爱吃栗子,听闻“盈香阁”的栗子最是味美,便每日央着父亲下朝后为她带一包。
父亲虽一脸严肃的嘴上训诫她身为医官,怎能不知日食栗子不利消化,可她却还是会在父亲下朝后拿到一包还热乎着的喷香栗子。
滚烫的栗子一如父亲爱女的拳拳之心那般炙热。
后来父亲入狱,她在没有吃过盈香阁的栗子里,再后来听说连盈香阁也不在了。
听闻盈香阁不在了的那日,白静蓉一个人在炼药房哭了很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许是因为无故遭受了不白之冤,又或许是因为和亲人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这样彻底断了而悲恸。
水粉色的帕子轻柔地覆上白静蓉的脸,江思渺既着急又无措地替她擦去滚落的透明。
她的本意是想让白静蓉暂时不去想到陈白述对她所做之事,亦不想让白静蓉因她的事情烦恼困扰。
谁知却因此勾起了白静蓉的另一桩伤心事。
“静蓉……”江思渺刚想出声安慰,那头却对着她莞尔笑了笑。
“无妨,我只是……”白静蓉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后又担忧了起来:“渺渺,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考试,明日就要继续考,也不知我同你讲的你学会了几分。”
“放心吧。”江思渺突然身子前倾,双目亮亮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静蓉。
“静蓉,你相信我吗?”她突然来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就那样生生摆在白静蓉面前。
白静蓉虽不明她何意,却还是毫不迟疑的坚定点头。
这几日的相处她能感受到江思渺和那些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小人不同。
她是个君子,休休有容,谦谦大雅,厚德仁义。
江思渺轻轻抱住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我定会为你讨回一份公道,也要让陈白述付出应有的代价。”
“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好好的,渺渺。”她回抱住江思渺,说着说着再度哽咽:“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倘若父亲母亲还在,她大可以不做这医官,和父亲母亲一起搬到乡下,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平淡的幸福。
江思渺苦笑着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月光,一半被黑云遮去,另一半露在外面影影绰绰,投着柔而淡的微光。
那日国灭,母后推着她让她跑,告诉她要“活下去”,去书铺买书离开时,许大哥告诉她“活着最重要”,今日静蓉同她说“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所有人都在要她活着,可是时至今日她别无他路可走了,她早就不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了。
她的命也不再属于她一人。
*
微曦碎光伴随着婉转的啼鸣声声,将人从一夜好梦中催醒。
江思渺起身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
简单梳理了一番,粗略用过早膳后,便匆匆赶往考场。
今日考的科目分别是伤寒科、妇人科、疮疡科,而监考的主医官竟然是陈白述。
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穿了一袭与行医令那日差不多的白衣,一脸和煦地站在前方。
拿到试题的那刻,江思渺竟发现一大半都是白静蓉为她圈点过的重点,规范的答题方式也一并教给过她。
考试途中,陈白述并不似莫继易那般规规矩矩默不作声地坐在前方,而是双手背后开始在考场内巡视了起来。
经过江思渺身边时,他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头顶灼灼的目光洒下,江思渺反倒觉得意料之中,他既想剽窃她的医方,那必然要先多方面考证她的能力。
她不怕他看,就怕他不看。
陈白述停留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满意地往别处走了。
江思渺写下最后一道题的医方,弯了弯唇。
鱼儿很快就要自己上钩了。
中间两日休整,江思渺便跟着白静蓉将剩下三门考试科目复习了一下,闲暇时间便是跑去膳房要求加膳。
膳房的人原先因着她将军夫人的身份,恭敬得礼,哪敢说一个不字。
燕寒昭威名在外,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八岁小儿,无不知他冷情绝戾。
然而几日相处下来,她们发现这位将军夫人不仅不严厉,还很亲和好说话,有时还会给点赏银,比大多数的人都要大方许多,便渐渐也变得热络了起来。
更何况见到江思渺如此纤柔瘦弱,她们在给她的每日膳食中也会多添一份。
今日江思渺主动请求,膳房的人自是乐意,还叮嘱她日后若有需要,无需亲自跑这一趟。
实则江思渺是为白静蓉请求的。
陈白述在外面说的好听,只是让白静蓉待在炼药局炼药静心,静思己过,名为静心,实则囚禁。
这么久以来,也根本无人管她是否吃饱穿暖,在其他人眼里,罪臣的后代就是应该惩处连坐,没有赐死已是恩赏。
那日她抱着白静蓉的时候,虽隔着衣裙却还是觉得硌手,好似抱着一具骨头。
两日很快就过去了,最后一日考试时,所有人都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有精神,太医院里到底比不得家里的锦衣玉食,身旁也没有人伺候,万事只得靠自己,许多的世家子弟自是一时适应不了。
这次监考的主医官是院使,在结束考试后告知大家放榜的时间会在两日后,若是中榜了就继续留在太医院,若是未中榜便可收拾东西自行离去。
江思渺交完最后一科考卷后,坐在座位上懈了全身气力。
从前的她是最最讨厌念书做题考试的人,在皇宫里若是碰到先生检验功课,她一定是跑得最快的那日。
没成想这连着几日的考试她竟真的完成了。
回到后院,白静蓉正站在炼药房的门后等她,见到她笑的灿烂,便知应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两日后放榜的时候,江思渺还因前一日蹬了被子着了凉在喝药,喝完药正准备赶去前院张榜的地方,白静蓉先一步推了门进来。
“渺渺,你中榜了!”
往日里白静蓉进门总是小心翼翼,进门前先查探一番,确认无人在时才会推门而入,进来后又小心谨慎地关上门合上窗,生怕被别人看见后连累了江思渺。
今日许是太过欣喜,全然顾不上这些,门就这样被半开半掩着。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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