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畔

怎么刚才又听见有人喊她?声音好像是从窗外传过来的....

屋中没有点灯。深棕色的木头桌子上放着的砚台,是青黑色的,看着就觉得冰冷。一支蜡烛在砚台旁边,熄灭后总有点像是被遗落了很久,而藏着诸多秘密的东西。桌子上那张纸上的字,是澹台沄自己写的,明明是整洁端正的,为什么在深夜看到时总是觉得扭曲可怖?几个杯子,窗外的灯光射进来映在这些杯子上,明明是剔透,澹台沄总觉得那像是盯着她的深邃眼睛。床上的绣花被子,以及精美的刺绣屏风,一到夜里,那些本来华丽的花纹就变得凄艳可怕了,总是让澹台沄莫名想到女鬼。

澹台沄看着窗外。尽管夜已经深了,外面还是灯火辉煌。楼阁上挂着各色灯笼,灯笼的光映入粼粼水波中,水面上是流动的光影和色彩。街道旁的各种小商铺,顾客都不少,都点着灯,相当喧哗,熙熙攘攘。几条装饰得十分新奇华丽的船正缓缓经过她家门前的水面。这场景澹台沄天天都会看到,她看了看,没什么不对劲的。最后她又看到了那只小木船。在一片繁华中,只有这只小船完全不属于周围的热闹;澹台沄每次看到这船,都会感到一种可怕的凄凉感。

那只小木船,是用绳子系在江边一棵柳树上的,漂不走。小船随着江水的流动动着。绳子很长,小船能漂到离那棵树很远的地方,但也就到那么远了。于是水流就带着小船上下颠簸,漂到这边又漂到那边,永远在那棵树附近,漫无目的地漂着。

船上总是坐着一个老婆婆。目光呆滞地坐在船上,呆呆看着远方,只有你主动和她说话时,她才会看你。这老婆婆十分古怪,只有你让她给你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时,她才会说话;问她其他的事,她都不回答。但她只要讲起她年轻时候的事,就停不下。

澹台沄早就听说老婆婆讲的故事都出奇的离谱,她于是也就没去听过。她关上窗户,又看看自己屋里。

不管是屋里还是外面,都是相当华丽的,可她就是觉得有些阴冥。

也许是她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小时候想起什么来,会想上好几天,颠来倒去反反复复地想,她所想的还经常是些想不通的事,但澹台沄就是不肯罢休,随时都想,以至于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时不时有些魔怔。

但明明真的有人喊她.....

澹台沄想过许许多多离谱的事,别人都感到很可笑。有一次她忽然想到自己是谁。她就想,我自己是没法从别人的角度“看到”我自己的,如果真的能那样看到自己,而不是照镜子那样,会是怎样呢?听到我自己说话,又会是怎样呢?然后又想到自己的名字,就想:我怎么就知道我叫这个名字呢?诸如此类的种种问题,都是让人觉得有点道理又没什么道理,最后只觉得这小姑娘的想法真有意思的问题。

最近一个问题,又困扰了她。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却在一天夜里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兄弟姐妹的。她就是觉得有,甚至能想到他们应该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格。也许是有过,只是后来又没有了,而她的父母没有告诉她?这个问题太让她困扰了,竟然都让她晚上睡不着觉。

这简直是又可笑又离谱,澹台沄的父母也这么认为。他们也觉得女儿的想法太奇怪了,毫无道理,她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些?澹台沄因为怕别人笑话,好久都没有对别人说过自己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了,是因为这个想法太让她困扰了才这么说的。毫无疑问澹台沄没有兄弟姐妹,也从未有过兄弟姐妹。可澹台沄还是一天天睡不着觉,只是忍不住想这件事。

以前她的想法不管多奇怪,都只是想想,想几天也就不想了,从没出过什么事;这一次,不光澹台沄总是忍不住去想,没过多久,她开始在夜里听见有人喊她了。第一次听到,她惊慌失措地喊她的父母,可她的父母什么都听不到;可澹台沄每天晚上都能听到。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澹台沄的屋里有一张她的画像,是别人给她画的。画的还是她小时候的样子。有一天晚上,屋里还点着灯,灯光很亮,澹台沄正看着书,偶然一抬头,正看到画像里那小时候的自己正朝她做鬼脸。当然她父母什么问题也没发现,画像也没再对她做过鬼脸;但从此澹台沄对所有的画像都有些害怕了,晚上连自己的画像都不敢看。

但其实澹台沄真的从来没有遇到过被鬼怪纠缠之类的事,这些也许都是她的幻觉,或者是做的梦罢了,澹台沄自己也觉得不可能是真的。就算是这种怪事,这么多年了也只有画像这一次,还有现在晚上听到有人喊她这一次。

大概是她胡思乱想想多了吧!闻沐就总是这么说她,说她想的事情又多又离谱。

澹台沄几岁的时候就认识闻沐,两个人从小就在一起玩,但闻沐从来都不会有她那些想法,也根本不理解她。所以她时不时就会不想再和闻沐玩。现在两人都长大了,闻沐还像小时候那样,常常和她聊会儿天说说笑笑,而澹台沄则是心情好的时候多说两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随口应付几句。闻沐一听就知道澹台沄在应付他,相当不高兴地直接说你在应付我,逼得澹台沄只好打起精神来好好聊天。

闻沐就是这样,没有什么离奇的想法,只是很实际地说说他怎么想。要是问他一些解决问题的方法,他一定能给出很好的建议;但要是希望他能理解一些离奇,不太靠谱,或是突发奇想想到的事,他只会礼貌地笑着,听着,点点头。这也是澹台沄有的时候不喜欢和他说话的原因。

怎么还听见有人在喊她!

是个女孩子的声音,像是笑着喊的,但有些凄凉。闻沐上回说澹台沄不管看什么听什么总能感到凄凉,澹台沄好几天没理他。澹台沄又想起她那些离谱的想法:她总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有兄弟姐妹的话,应该是个姐姐或或妹妹。那这声音.....

窗外江面上,老婆婆的小木船还是漂着。看着老婆婆一动不动坐在船上,船在上下波动,而老婆婆任凭船乱动,像雕像一样坐着。老婆婆打扮得很整洁。闻沐有一次开玩笑地说,老婆婆长得和澹台沄有点像。澹台沄老了之后,就会是那个样子吧?当时澹台沄白了闻沐一眼,但后来觉得他说的还真有点道理。

澹台沄不敢看旁边那张画像,又在床边坐下。外面的声音明明那么吵,为什么那喊她的声音如此清晰?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澹台沄都不敢喊一声“谁啊”。

犹豫半天,澹台沄用极小的声音喊了一声:“谁......啊.....”

没有人回答。还是能听见喊她的声音。澹台沄小心地去点灯。灯亮了,她忽然感觉更害怕了:灯一亮,屋子里就多了很多灯光照不到的黑影,这些黑影又让她恐惧。那些黑影里,不会藏着什么吧?

其实拿着蜡烛去黑影处找一下,就能知道什么也没有。可是澹台沄总是觉得,照亮了这个地方,也许藏着的东西就跑到别的黑影里去了;她看着这里,也许那东西就会绕到她身后?

澹台沄已经开始发抖了,她吹熄了灯,不敢睁眼,闭着眼摸到桌子边坐下。她仍然闭着眼睛,努力去听外面的喧哗吵闹,看看那诡异的呼唤声什么时候消失。

问题是夜已经深了,外面的人也快回家了,街道上逐渐安静下来了。

其实这时澹台沄才觉得外面正常了。澹台沄很怕安静,但又反感喧哗热闹。就说她家在江边,外面极其繁华,当地住的人也多,游人也多,可澹台沄总觉得这一切像是虚幻的,不属于她的,她时不时觉得这一切都如此缥缈,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

闻沐则说她又在胡思乱想,哪有那么多“觉得”。真实的就是真实的,真实的东西不会消失。

听不到那声音了。

奇怪的是,外面安静了,反倒听不见那本来很细很轻的声音了。外面热闹喧哗时,那声音却格外清楚。

澹台沄又打开窗户。现在人们该回家的都回家了,只剩一两盏灯笼还亮着。光影淡淡的,澹台沄看着反倒觉得温馨。

老婆婆的小木船还是在江面上飘着。老婆婆已经下了船,正在河边走着。澹台沄看着那老婆婆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走到了没有灯光的黑暗处,藏入了黑暗,看不到了。

小木船独自在水上漂着。

闻沐常常去听那老婆婆讲她年轻时的故事,这让澹台沄多少有点生气。他都不肯去理解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却一次又一次跑到小船上去听那些更加离奇的故事?闻沐听完故事回来,会给她讲;澹台沄心中不满,也就心不在焉地听。

闻沐每次讲完后都会说,这故事好荒诞,好离谱;澹台沄就说,一点也不离谱!

其实澹台沄一开始也认为那些故事离谱。不过总是说着不离谱不离谱,慢慢的,她开始想,这些也许是真的....

这时侯,她听到有人在敲她的窗户。敲得很轻,但那声音十分清晰。

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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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空
连载中上官深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