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曾泄气地往回走,暗道可惜,那姑娘虽然衣着朴素,可却是实打实的美人胚。本来美人加大夫,搞不好真有奇效呢。
季禹鸣将落在腿上的枯叶捡起,拿在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元曾他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宫中的名医圣手都对自己的腿疾束手无策,区区一个姑娘,简直是笑谈。
少顷,圭叔来了,后面跟着去而复返的元曾。
季禹鸣见圭叔手上拿着一个木质雕花盒子,不由皱起了眉头:“圭叔,本侯不是说过,不得随意收礼。”
圭叔嘿嘿一笑,黝黑的脸挤成了一朵老菊花,将盒子端到季禹鸣面前,神秘兮兮地说道:“侯爷,你闻闻,再猜猜。”
季禹鸣接过盒子,尚未打开,便觉得浑身一震。
一缕甜香裹挟着清新气息,猝不及防撞入鼻腔,勾人魂魄,让人难辨这馥郁究竟来自醇厚果香,还是清冽酒韵。
季禹鸣素喜贪杯,号称千杯不醉,一闻便知是酒。
打开盒子,一只白玉瓶子悄立其中,待倒入杯中,淡淡的粉色,清透纯净,一看便是好酒。
季禹鸣并不急着喝,端起酒杯,一闻,再闻,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何酒?”
圭叔也是个酒虫,酒香绕鼻,更觉心痒难耐:“侯爷,这口酒赏了老奴吧。老奴喝遍天下,还不曾见过这酒,也不知是何物酿造而成。”
“何人所送?”
元曾忙不迭上前:“就是刚才那位姑娘。”
“见。”
季禹鸣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里面荡漾出一小圈的涟漪。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却还是揣着几份不尽信。
果子也能酿出如此滋味?是石榴?
姜嫀跟着侍女进了季侯府,只见雕花游廊蜿蜒至水榭深处,九曲桥畔的太湖石上攀着新绿藤蔓,粉白的木香花从月洞门倾泻而下,将临湖的歇山顶水榭染成一片香雪海。
穿过三重垂花门,她的心里满是七上八下。
上一世,自己只在赵岐来绥州的时候,远远地见过这位侯爷季禹鸣一面。
据说季禹鸣年少成名,乃沙场罕见的将才。十七岁时,他率八百轻骑勇闯敌营,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一战成名。因其卓越军功,被封为淮安侯,朝堂之上根基深厚,朝中政敌与边疆外敌,无不对他忌惮三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战事变故,让他身负重伤,落下腿疾,从此行动不便,令人叹惋。
绥州地处南,气候温暖,最适合养病。放眼整个绥州,也就只有这位侯爷能与世子爷制衡。
赵岐纵是国公府的嫡长子,终究是门庭败落的凤凰。哪能与手握实权的侯爷相较?
上一世,她嫁给赵岐之后,隐约听说有位名医治好了季侯爷的腿疾。她要做的就是赶在名医之前,缓解季侯爷的病痛,然后图之。
绕过假山,有一小院子,上书“竹篁里”,南墙高耸,墙上藤草作画,植有成片竹丛,配湖石数峰,郁郁葱葱。
一男子侧坐在轮椅上,月白长衫的下摆垂到青砖地,明明是蜷坐的姿态,肩胛线却绷得笔直,像截被雪压着的青竹。
许是久坐的缘故,轮椅碾过的地面磨出道浅痕,他发间束着的墨色缎带随呼吸轻晃,露出的半张脸白得近乎透明,却在浓眉下凝着双沉黑的眼,正望向院中那株老梅。
姜嫀按下心中的紧张,依规依矩地行了一礼:“民女姜嫀见过侯爷。”
季禹鸣这才转过头打量了她一眼,一袭最简单不过的素雪绣花薄绢裙,肤白如雪,星眼柳眉,仿佛新雨过后,一株沾着雨露的梨花。
可惜美则美矣,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大夫,倒像是个献宝的。
“这是什么酒?”季禹鸣收回目光,淡淡地问道。
姜嫀见他左手拇指上戴着一只碧玉扳指,流光溢溢,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民女先给侯爷诊脉吧。”
季禹鸣指了指桌上搁置的酒杯,声音犹如冬日里的寒石:“不必了,你只须告诉我,这是何物所酿。”
没想到直接遭到拒绝,姜嫀一时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季禹鸣正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却似无形威压。
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威严,在他漫不经心的神态下悄然铺陈开来,令人不寒而栗。
他好酒是有名气的,对这酒有兴趣,也是意料之中。可是自己一旦说出来,只怕便会被下逐客令。
失了这机会,自己只会万劫不复。
想到这,姜嫀喉间微动,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等诊完脉,便告知侯爷。”
季禹鸣指节扣在青玉茶盏的冰纹边缘,动作倏然凝滞,墨色长眉蹙起的刹那,周身威压如暗潮翻涌:“姑娘客气了,本侯说了,不必了。”
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偏举手投足间那强掩的局促,分明与寻常闺阁小姐无异,瞧着哪有半分悬壶济世的大夫风范,倒像是个滥竽充数的蒙古大夫。只怕是见钱眼开,竟妄想在本侯面前耍弄心机。
姜嫀身形微滞,季禹鸣眼底毫不掩饰的质疑与轻蔑如寒芒刺来。
他口中虽言辞客套,可周身散发的冷硬气息,却似无形屏障,将人隔绝千里之外,这般刻意的疏离,任谁都能瞧得分明。
“姑娘若不肯相告,那便请回吧。元曾,去取十两银子,送客。”季禹鸣已觉无趣,这酒不知也罢。
他慢慢转动轮椅,便打算离开。
眼见季禹鸣欲走,姜嫀心弦猛地绷紧。
她深吸一口气,素手攥紧裙摆,纤影如离弦之箭疾步上前。不等对方反应,冰凉指尖已精准扣住他腕间寸关尺,皓腕轻转,三指稳稳覆上脉搏处。
季禹鸣僵在原地,看着方才还怯生生整理鬓发的女子,此刻竟胆大妄为地执起他的手问诊。
这般悍然冒犯侯府威严的行径,饶是他见惯沙场生死,也不禁瞳孔骤缩,喉间溢出一声难以置信的低哑闷哼。
“你这是做什么?”季禹鸣眸中闪过一丝阴霾,厉声道。
姜嫀理也不理他,只顾细心诊脉。
年少的时候,母亲曾教过自己诊脉和酿酒之术,可惜上一世,自己天真,幻想着做了世子妃,养尊处优,后来慢慢地就荒废了。
幸好,这一世,根基尚在。
季禹鸣恼羞成怒,再也忍不住冲着同样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元圭二人喝道:“你们杵着做什么?”
元曾这才反应过来,刚上前一步,姜嫀已放开季禹鸣,转身问他:“你家侯爷可是在寒凉时腿疾更甚?”
元曾下意识地颔首:“天气一转凉,侯爷的膝盖便会钻心地痛。”
姜嫀唇角微扬,这症状果然与医书上记载如出一辙。
她利落地转身,裙裾在青砖上旋出半朵素白的花,迎着季禹鸣几乎要将她灼穿的森冷目光,先前指尖微颤的局促全然消散不见。
她抬眸时眼尾弯出一抹笑意,皓腕轻抬,比了个请的手势:“侯爷既已动怒,不妨再费些功夫,让我瞧瞧舌苔。”
季禹鸣周身气压骤降,青筋在额角突突跳动,袖中的拳头攥得指节发白,高声道:“圭叔,送客。”
“姜姑娘,请回吧。”圭叔一脸地为难。
这姑娘奉上的美酒甘冽醇香,袅袅酒香中竟还藏着股不让须眉的胆识,倒真叫人眼前一亮。
可转念一想,且不说自家侯爷满心戒备,便是他心中也犯着嘀咕。
哪有这般容貌昳丽的大夫?即便真有这等妙人,怕早被哪家权贵纳进后院,哪还轮得到在江湖上行医问诊?
“圭叔,难道连你也不想试试我的独门秘方吗?”姜嫀极客气地朝圭叔行了一礼,温然含笑。
圭叔被她这一明晃晃的笑,不由讪了口:“这,这……”
姜嫀见季禹鸣不肯配合,便自己伸出了舌头,作了个示范动作:“侯爷,让我再看一下舌苔便成。”
这动作,落在季禹鸣眼里,俏皮又不失可爱,若说刚进来时她像一株拘谨的含羞草,眼下却成了初绽的花蕾。
季禹鸣满腔怒意卡在喉间,硬生生被这厚颜女子噎得发作不得。
他猛地偏过头去,冷硬下颌绷成锐利的弧度,心中暗自冷笑:且看你还能耍出什么把戏。
下一秒,他的脖子上一紧,下颌已被狠狠捏住,强迫他仰起头,被迫张开了口。
“舌苔薄白,脉弦紧,乃寒湿痹阻证。”姜嫀作了判断,然后放开了自己的手。
“滚……”季禹鸣脖颈青筋暴起,苍白的面容因震怒泛起病态的潮红。
他捂着被掐得生疼的喉咙,另一只手重重砸在雕花扶手上,檀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这女人简直胆大包天,为了看舌苔,居然掐他脖子。
姜嫀充耳不闻,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玉瓶子,递到暴跳如雷的季禹鸣面前,但她一想,极快地又收了回去,转身交给了再一次瞠目咋舌的元曾,吩咐道:“侯爷若膝盖再疼,直接用这药酒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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