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珩眼中翻涌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情与眷恋,却也带着无尽的酸楚与恐惧。
这句他盼了一生的话,终于在醉后得以听闻,却像一把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深的渴望,也划开了最痛的伤口。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悬在顾衔岳脸颊上方,终是不敢落下,唯恐惊扰了这短暂而脆弱的幻梦。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心潮,澎湃难平。
次日,顾衔岳揉着顿痛的太阳穴醒来。
“陛下可还难受?”谢昭珩早已端坐一旁,指尖将温茶捧到他唇边。那声音里藏着昨夜未散的缱绻,让顾衔岳心头一颤。
“无碍。”就着他的手饮了半盏茶,混沌的思绪渐明。顾衔岳忽然攥住他欲收回去的手腕,“朕昨夜……可曾失态?””
谢昭珩垂眸,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指尖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见他不答,顾衔岳眉头蹙紧,心底那丝不安逐渐扩大。他抬眸,追问:“昨夜朕说了什么?”
谢昭珩闻言,终于缓缓抬眸。那双凤眸中,不再是平日朝堂上的沉稳睿智,也不是私下相处时的温顺依赖,而是盛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爱恋,有深切的委屈,更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他就这样看着顾衔岳,仿佛在判断,眼前的顾衔岳,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在……装傻充愣。
空气骤然凝固。顾衔岳注视着那双泫然若泣的凤眸,恍惚间昨夜零星片段掠过心头——月下白衣胜雪,还有那句冲破理智的醉后真言。
顾衔岳胸腔内翻涌起惊涛骇浪,是懊恼,是恐慌,他绝不能承认。顾衔岳不愿他抱着“陛下视我如妻”的幻想,更不愿让谢昭珩永久地钉死在“佞幸”的耻辱柱上。
他指节无意识收紧,攥得谢昭珩手腕微痛。将翻涌的心绪压成一声轻笑,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嘲:“……不过醉后狂言,清醒后难免会失真。”
话音落下,谢昭珩唇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缓缓垂眸,苦笑一声:“陛下,臣明白了……”
帝王之情,最是无情,又怎会轻易相信呢?可他偏偏就信了,义无反顾地信了。他偏偏就当真了,傻傻地当真了,将那句“妻”与“信”虔诚地当了真。
顾衔岳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心头像是被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入。他眼眸微暗,眉头蹙得更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解释:
“ 朕平日不会轻言情爱,酒后情深,放出的不是肺腑真言,而是心魔幻影……醒时天地为局,醉时自身为棋,不过是贪恋说这句话时,胸口片刻滚烫罢了。”
谢昭珩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轻声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帝王之情,不可轻信,醉酒之言,更是不可当真。”
顾衔岳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烦躁与怜惜交织,抬手抚上他的脸,轻声安抚道:“莫要伤心,朕从未对旁人如此……酒后情深虽是如同镜花水月,可朕却从未向那些妃子展露。”
这话听在谢昭珩耳中,却更添悲凉。醉话虽不可信,却能窥见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顾衔岳对他有**,有占有欲,却不愿承认那份**背后,名为“爱”的根基。
顾衔岳看着他眸中明明灭灭、挣扎不休的情绪,轻叹一声,俯身凑近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
这个吻,不带**,更像是一个印记,一个安抚。
谢昭珩垂下眼眸,遮掩住眸中晦暗不明的情愫。他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御书房熬夜读书、因困倦而揉着额角的小太子。
那时,他只需奉上一盏热茶,便能换来对方一个全无防备、依赖又明亮的笑容。
如今,茶依旧,人依旧,中间却已隔了万水千山。
陛下啊陛下,你可知,你的温柔对我来说有多么致命……我宁愿沉溺在这温柔的陷阱中,无法自拔,也再不愿清醒地看着你。
顾衔岳眼神微动,轻轻揽住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垂眸看着他:“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余音散在相触的呼吸间。谢昭珩突然抓住顾衔岳欲收的手,将其按在自己心口。单薄寝衣下,心跳如擂鼓。
谢昭珩看着顾衔岳,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深情与眷恋:“臣……在想,陛下是否也如臣一般,对这片刻的温存心存贪恋。”
顾衔岳听后微愣,半晌低笑,眼眸中闪过无法抑制的情意:“ 你这是让朕也饮鸩止渴?……现在朕倒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贪恋这温度,还是贪恋献出温度的你。”
谢昭珩闻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决绝回应:“陛下,臣……愿意做那鸩酒,只求陛下不嫌弃。臣心甘情愿地被陛下利用,只为能靠近哪怕一分一毫。”
“好一个心甘情愿…”顾衔岳捏住他下颌迫使抬头,心底那点怜惜瞬间被更强烈的占有与恐惧的情绪取代。
“你要朕剖出江山为注陪你豪赌?朕若饮了你,史笔如刀会怎么写?昏聩惑于男色?痴狂败于私情?”
顾衔岳说着话语顿了顿,终究还是卸了力道:“ ……可若连这杯鸩酒都不敢喝,朕还算什么天下共主,不过是个连幻梦都不敢做的懦夫。”
谢昭珩凝视着顾衔岳的眼睛,那双深邃幽暗的眸子里倒映着他此刻的模样。他看着顾衔岳,心中百感交集,陛下……终究还是懂他的。
他缓缓握住顾衔岳的手,轻声道:“臣……愿与陛下共饮此杯。然臣深知,僭越死罪。陛下是执杯之人,臣终是杯中物。是饮是泼,是存是毁,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谢昭珩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坚定:“臣的命、臣的心,早就是陛下的私产。陛下可以亲手毁了他,但……请别把他让给旁人,或是留给孤独。”
顾衔岳眼中方才因那极致占有欲而起的凛冽杀意渐渐消散,转而化为一片更深沉、更复杂的晦暗:“你倒是知道朕会起杀心……朕不是不知道你的情意,只是刚刚你的真心太过真实、太过平等、也太过危险……”
“陛下是怕臣的真心太过纯粹,让陛下不忍心辜负,还是怕这真心太过脆弱,一碰就碎?”
谢昭珩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晦暗的情绪。
顾衔岳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他,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你今日倒是放肆,句句诛心,句句都是朕的心魔……”
“臣今日放肆,是因为知道,陛下不会怪罪臣。”
谢昭珩抬起头,直视着顾衔岳的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哀伤和决绝: “臣的命,早就是陛下的。陛下想杀想剐,臣绝无怨言。”
他停顿片刻,又缓缓道:“臣只是……不想再在陛下面前伪饰自己的心。”
谢昭珩心里明白,自己对陛下的感情,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他害怕,害怕自己会在这感情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可他又贪恋,贪恋顾衔岳偶尔的温柔,贪恋顾衔岳酒后的情话。
最终,在谢昭珩那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凝视下,顾衔岳几乎是狼狈地、带着一丝仓皇的怒意,猛地拂袖,转身离去。
窗外忽传来内侍尖细的唱报:“林婉仪奉太后懿旨,来为陛下送醒酒汤——”
看着顾衔岳决然而去的背影,谢昭珩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他明白,陛下这是逃避了,逃避面对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作为臣子,他不能逼迫陛下;作为爱人,他不能强迫陛下。
他只能默默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或许永远都不会到来的时刻,等待着他的陛下,敢于饮下他这杯鸩酒的那一天。
或者,等待着那杯鸩酒,最终被倾覆在地,与尘埃同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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