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姑娘怕是睡不着了,夕颜看着易莲的样子,心里不住的想叹气,这几日是怎么了,事一件接着一件的,没让人歇歇的时候。
“你别在我跟前站着了,我都快跟着你一起叹气了。”易莲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夕颜说道:“左右我这边无事,你下去歇着吧。”
夕颜哪会真的下去,提了裙脚便坐在了脚踏上,说道:“我不困,我陪着姑娘。”
就这么主仆二人无声的坐着,易莲看书,夕颜捡了块帕子绣着,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朝容回来了。
只见朝容喘着粗气进了屋,也顾不上行礼,直接说道:“老爷回来了。”
易莲忙问道:“可是去了外院的书房?”
朝容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老爷没有回书房,直接去了卜斋集。”
“余太傅?”易莲嘴边不禁念叨,父亲找余太傅会有什么事情,还这般急。
易莲想不明白,也不愿在此费时间多想,她要去找父亲问个清楚,现在就去。
如此,易莲忙吩咐夕颜给自己换了衣服,头发简单纨了个髻,吩咐朝容守好院子,不要让人来回走动,便带着夕颜疾步往卜斋集去了。
到了卜斋集的门口,易莲看着门口守着的紫薇还有李尔一时泄了气,只听夕颜小声的问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不,不回去。”易莲赌气的说道,看着身旁的竹林,转念一想便往后面去了,到了后面的竹林旁,易莲暗道一声,‘果然’,这偏厅旁边的竹林郁郁葱葱的,虽是秋日里叶子落了个大半,不过藏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于是,一咬牙便进去了。
夕颜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易莲躲进了竹林,趴在了偏厅的窗户底下,知道劝是劝不了,只好认命的躲在了前面,给易莲放风。
偏厅外面,不过一墙之隔,再加上夜深人静之时,屋内的说话声,易莲竟是听的一清二楚。
“终是瞒不住了,那些劳什子落到他们手里恐怕是留不住了。”余太傅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绝望,“只是可惜了我的欢儿,白白丢了性命!”
“师伯言重了,世侄女大义之举才救了数十人的性命,我等得圣贤教诲之人汗颜啊!”,易连文声音沉痛的说道。
“其实,你多余跑这一趟,多事之秋,你我还是少些牵扯的好,明日纵使他们来了,我跟着走了便是,左右不过舍了这副残躯罢了。”
余太傅似乎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昔日,经历此事的人不过寥寥,你父亲身故多年,断没有牵扯晚辈的道理,纵使到了我这里,身死灯灭,便是终了了。”
易连文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是晚辈厚颜,拿这通家性命相托。”
“这不怪你,亲子孺慕,天性使然,况且本就和你无关,也没有让你舍了全家陪我走到底的道理呀!”余太傅的声音渐弱,似乎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若欢儿还在,我少不得也会拼一拼的。”最后竟是声不可闻。
“哐当”易莲暗叫一声不好,墙上竟是被她蹭掉了一块石子,顿时听到里面传出了易连文的爆喝声:“谁在那里?”
夕颜也听到了动静,拉着易莲就欲跑,却还是被从前面而来的易连文堵了个正着,易莲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微缩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被惊动的余太傅出来看到是她,倒不是很意外,笑着说道:“倒是和你父亲蛮像的嘛,挺执着。”又转向易连文说道:“瞒是瞒不住的,今日你不告诉她,明日便会有别人告诉她,何苦来哉。”说完便回了屋。
易连文只好领了易莲回了书房,父女在临窗的大炕上重新落座,丫鬟重新上了茶水,夕颜得了吩咐端了炭盆过来,一应物事弄好了便退下了,只留下了父女二人。
“晚上凉,你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仔细过了病气。”易连文扔了一件毯子过去,担忧的说道。
易莲看着这样的父亲一时眼睛有些发酸,慢慢的就要跌下泪来,喃喃的喊道:“父亲。”
“你呀,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反倒像小时候一样无赖了,我还没有说你什么,你到还哭上了。”易连文好笑的看着她,起身在厅堂中挪步道。
最终还是妥协了,问道:“问吧,想知道什么,我好知道从何说起呀。”
易莲收了哭腔,想了一下道:“半亩营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让人避若弃履?”
易连文错开易莲的目光,狠心的说道:“和我们一样的人。”
易莲不可置信的看着父亲,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难以相信的继续问道:“我们是什么人?”
“前朝旧民,败降之民”,易连文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易莲还是不懂,“这不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吗?”
“你可听过前朝李俞写的《贰臣录》,一朝为贰臣,千古便留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易连文思绪有些飘忽。
“那不一样,那些不过是卖主求荣之辈,而…”易莲说了一半一时停住了。
“而我不过是被裹挟进了降臣之列,对吗?”易连文嘴角带着笑意看着女儿,
易莲狠狠的点了点头,只是听到父亲继续说道:“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一样的苟且偷安,一样的仰人鼻息。啊,有一点不一样,那卖主求荣之辈尚有被笼络的资本,尚有主可卖,”,
说到这里易连文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说道:“而我们则生生的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是呀,怎么开口,开了口又有谁会听呢,不过是每日站在末位,糊涂度日罢了。
其实,易连文不是在说给女儿听,而是在说给自己听,人一旦有了宣泄的出口,便止也止不住了,“这昌都人人心中怕是都有一篇《降臣录》,人情交往,子女婚配都绕不过去的一篇,纵使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
“父亲,父亲!”易莲看着神游的父亲有些担心的叫道:“父亲,今时之日,若人人以此相处,晋人与晋人相交,卫人抱团相偎,那岂不是成营党之势,来日有了图谋之人的挑唆,大乱倾时而出啊!”
易连文猛地转过身子,直视着易莲,犹自不信的低头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突然又对着易莲说道:“当今陛下是难得的英主,是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然带着释然的笑意:“所以陛下极力促成良余两家的婚事。最后余清欢得以以亡妻之礼进入良家也是得了陛下的授意了啊!为的便是新朝旧民的那点亲近。”
易连文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中半天才反应过来,忙看向旁边的易莲,见她早就趴在案上睡着了,一股的酸意登时涌上心头,欲渐浓郁。
青葱一样的闺阁姑娘,在别人家这个年纪怕都是藏在屋里绣嫁衣的,而如今,他的女儿却要时时忧心这些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朝堂之事。
文德殿内,当今晋帝正看着跪在前面的身穿黑色衣袍的人问道:“他真的这么说,说孤是难得的英主。”
下跪之人恭敬的回道:“不敢欺瞒陛下,他确实这么说的。”
晋帝轻笑了一声,“倒是难得。”,难得有人能明白自己的苦心,昔日婚旨刚刚下达,那良弘便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声泪俱下的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求一条生路,生路?
哈哈,来日倾国之乱,何处是生路,目光如此之短浅,竟是不如一个闺阁女子的见识。
想到这里,晋帝不免赞了一句:“他生了一个好女儿啊!”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余清欢,那是怎样得精才绝艳之人,谁人见了不心动,可如今竟成了尘土!
黑衣人见晋帝迟迟没有指示,壮着胆子问道:“敢问陛下,这易府明日可还需要奴才增派人手?”
“不用了,把人都撤回来吧。”晋帝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余太傅不是说事情没有牵扯晚辈得道理吗,那便到他那终止吧。”又顿了一下说道:“你差事办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闻言,黑衣人颔首微弓着身子退出去了,待出了大门才摸了一把头上得汗,暗道一声好险,今天差点就被发现了,若是被发现,自己丢了性命也就罢了,怕是要连累兄弟们了。
卫海看着影子大人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往外走很是纳闷,摇了摇头看着手里得茶水提醒自己专心自己的差事才进了内殿。
晋帝把手里的茶盏随手放在了身前的书案上,看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卫海,突然问道:“你认识余太傅。”
卫海猛地身上一僵,明白晋帝的意思是问他以前是否认识余太傅,不敢迟疑,忙跪下回道:“回禀陛下,奴才早就认识余太傅的。”
晋帝,“哦?”,倒是来了兴趣。
“不敢欺瞒陛下,奴才进宫之时不过七八岁,在差事上不经心,被大师傅拿住了,被狠狠责罚,幸得被余太傅撞见了,才得以捡了性命。”卫海如实说道。
“那对你是救命之恩喽。”晋帝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倒是个有良心的。”
“奴才不敢当,只是暗自祈祷余太傅能得享受命罢了。”卫海恭敬的回道。
“如何不敢当,他们还不如你呢,满口的圣贤之道,忠君爱国,国破之时,不还是做了降臣,从了新主。”晋帝颇有些不吐不快之感,暗笑自己竟是对着一个下人说起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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