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关头,胡思乱想,正当暮芸准备认命闭眼等死的时候,肩臂上忽然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后坐倒!
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已多了一个人。
耳中传来金属猛烈碰撞的剧烈响动,她小心地睁开眼,却发现一片柔和的金光正挡在自己面前,在光芒的中心竟然站着他。
眼上蒙着四指宽的黑布,大掌按住巨狼的脊梁,单手单刀染血,微微侧着脸,似乎在辨别世界。而那盏本已熄灭的灯竟在风雨中又被吹得复燃起来,盈盈飘摇光亮,将吹拂过他面庞的雨丝发丝照亮。
“顾安南……”
细弱近无的光亮,满带血腥的手臂,还有没什么表情,却拼死也要挡在自己身前的他。
恍惚之间,竟如当年。
顾安南是个雀蒙眼,黑夜里本就是瞧不见的,更何况先前又不知受了什么伤,锋锐如刀的狼爪过处,霎时便是血肉模糊。
这世上没什么能让她退缩的,
除了受伤的顾安南。
即便是在生死搏斗,顾安南也听见她那声下意识的唤了,侧脸辨别了一下她的方向:“去树后,少在这看你大帅的热闹。”
暮芸没动,顾安南心里就不大高兴。
他不知道暮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老天爷他妈的好像就是这么爱作怪,总是要让她看见自己和野兽厮打,就像是非要让自己把所有最恶劣不堪的样子展给她瞧似的。
更何况这溅得到处都是血。
甭管是狼的还是自己的,总之……不体面。
就是不想让她看。
“转过去!”
顾安南半跪在狼背上,单腿踩着狼头,那样子倒像是在驯马;他气性上来,索性将弯刀也扔了——反正当年做斗奴的时候也没人给他兵刃,徒手反倒更顺手。
他本已做好了豁出去受点伤,速战速决处理了这畜生的主意,不料这狼瞧着个大,牙口倒软,对上他这样活泛些的“大活物”竟是没什么战力,连个基本的侧摔也不会!
倒像是家养的。
顾安南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打了小半辈子的江山,回过头来竟然还得干打畜生的营生;一边踩着狼头借了力,而后整个人借着股巧劲往上一翻——
那狼只觉身上一松,下意识直起上半身往上奋力一跃,还未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觉剧痛!
顾安南竟在这瞬息之间徒手攀断了一枝足有两臂粗的巨木,他整个人纵身起跃,单脚踩在巨木之顶,就这样连人带木头直直砸在了狼头上!
“砰——”
世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雨水的沙沙声。
他站定平复了一下呼吸,眼蒙着看不见,好在暮芸惯来爱穿宽大飘逸的衣裙,这样的衣裳被风吹过的动静很不同,他一下就能听出来。
“拿着,”顾安南踢了一脚狼腿,摸出了下边被压着的提灯,他一个半瞎,也不知道灯还有没有亮,反正走过去把灯胡乱往她的方向塞过去,难得正经地嘱咐道:“跟在后边走。”
灯被接过去了,他手里一空。
顾安南听着她一小步一小步的脚步声,感受着风向:“乱走什么?营地不在北边。”
暮芸故作凶狠道:“我比你能看见!”
顾安南沉默片刻:“哭什么。”
她自以为凶狠,实则整个声音都是软的,鼻音也重,不像是在凶人,倒像是猫在撒娇。
“不是野狼,”顾安南把满是血的手往自家衣服上一擦:“最多也就这一头了,没什么可怕的。嗳,大帅跟你说话呐,吱一声我听听?”
暮芸的声音有点嗡嗡的杂音,顾安南感觉到她恶狠狠地扯住了自家的衣领,便有些不耐烦地站住不动了:“这真没什么好怕的,零州那姓孙的惯爱豢养这些野物……”
他话还没说完,左手忽然被囫囵个地塞进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而后他感受到自己的手臂就像个木头架子似地被暮芸“举”起来,被“摆放”到了胸前的位置。
“这是我身上最后一颗夜明珠了,”暮芸啧声道:“别转着玩!好好举着照亮!”
顾安南唔了一声,停下了转珠子的手,他隔着布片的眼睛忽然感受到了朦朦胧胧的光,而后是嘶啦的碎裂声——再然后,他血淋淋的右手,忽然被对方拉住了。
暮芸的手很小,很软,被她这样拉住的时候,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是流血太多,不然何至于整条胳膊都麻成这样?
“哪个孙青?莫不是好南风的那个吧,他在零州养了百十来个‘干儿子’,也算浪出花了。”暮芸开始不甚熟练地给顾安南包扎,边给布巾打结边问道:“你长成这样,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看上他什么,打断人腿的时候动作利索?
顾安南:“……我看他不似有疯病,应当不是。”
“看来他和你一样瞎,”暮芸力气小,总嫌那用来止血的布巾扎得不够紧,扯着他左手衣袖:“你来,帮忙拽一下。”
顾安南依言照办,挑眉道:“本来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
他忽然停住不说了。
因为蒙眼布不知何时缠在了左手指间,这么一动,眼前唯一的遮挡便落下来了。
夜明珠温润的光柔柔铺开,落在她的发顶心,落在她鸦羽般的睫毛,落在她瓷白的肌肤,落在她为自己包扎的手。
暮芸仍在认认真真止血,看他没帮忙,抬眼啧声道:“顾大当家,你是打算流血而死,和方才那位狼兄去黄泉路上做个伴吗?”
一抬眼,细碎的光就落入她漆黑的瞳眸。
她好笑道:“愣着作甚?”
这世界风雨侵急,他身上伤痕无算,可就在这个瞬间,顾安南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于他而言,除却这夜明珠能照亮的方寸天地,除了这方寸天地里的她,他什么也看不见。
暮芸眼底存着薄薄的一层水光。
做什么要哭。
是在……担心我吗?
他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想问,有一万句埋怨要说——你是不是那个给顾家军送信的“白羽”?你知送信的时候知不知道这个队伍的统领就是我?你为什么要送信?
是怕我……出意外吗?
顾安南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他一手扣住了她的腰,一手扣住了她脆弱的颈项,几乎是胁迫着她仰着头,近乎蛮横地低下头去,仿佛受到了强烈的蛊惑,非要将人按在怀里拆吃干净似的。
凭什么啊,暮芸。
凭什么你想见我就见我,想碰我就碰我,想爱我便爱我,想杀我就杀我呢?
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人,这是凭什么啊暮芸。
胸口那处贯穿的旧伤像一柄剑,她手里的夜明珠却如同蜜糖;暮芸霸占着他的世界,多少次生死关头,他总是想这样侵占她。
侵占她,侵犯她。
让她跑也不能跑,想也不能想,除了自己的侵犯,让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暮芸是真的快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她忽然被男人扯进怀里,被迫仰头承受着他得吻,全身的力气都被揉碎了,腰和腿也软得快要站不住。顾安南身形高大,被他这样禁锢着的时候,她整个视线里都只能是他。
不行。
他们之间还隔着太多的误会,还有这天然矛盾的身份,这层关系,本不应朝着这个方向走去。
‘暮芸啊暮芸,’她在心中自我唾弃:‘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试图挣脱,总是未果,但又有些羞耻地想……其实也不希望他放开。炽热的,充满贪念的,毫无保留的吻,他身体的温暖,还有这风雨中充满致命吸引的安定感。
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柔荑渐渐无力,不知是因为被掠夺,还是因为无可救药的自我放弃。
“唔嗯……唔……松……”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能喘上一口气了。
她几乎是趴在他怀里轻轻喘息休息,好不容易站稳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被磨出血丝的唇角,猫般灵动的眼闪了闪,想舔唇角又烫到了似的缩回去。
男人的目光更黯了。
暮芸开口又闭上,反复几次,她决定用一种更混蛋的行为回报他。
她柔软的指腹撩过男人的喉结,妩媚的眼里点着夜明珠柔柔的光:“呦,大帅,味道不错么。”
十六岁的暮芸天真灵动,成年了的暮芸却媚得让他想犯错。
顾安南快被撩拨疯了。
他明知是错,却还是捉住了她的腰想再来一次,这男人眉头拧得死紧,像是头脑在自我唾弃,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往她身上堕落。
“嗳嗳,”怀里娇小的人忽然两指一并按在他的薄唇上,腰肢却柔软地向后弯去:“差不多行了。”
顾安南摸摸唇角,吊儿郎当地往身后的树上一靠,没个正型道:“你一个战俘,大帅要你做什么,照办就是。”
暮芸小声哼哼:“从前我是君你是臣,也没见你照办多少。”
顾安南:“我什么事没办?”
暮芸:“要你爬床,你爬了吗?”
顾安南:“……你这做君的,言辞很是直白。”
“彼此彼此,你这做大帅的也很是无耻。”暮芸按着他唇的手指摩挲了两下,嘴角含笑,似在欣赏:“不过……你对别的战俘也这样?”
顾安南唰然松手,暮芸险些跌倒,被他捞着站住之后又补了一句:“听说你们寨子有个姓裴的主母,你对她也是这样?”
顾安南立即道:“裴璐你认识。”
暮芸引着他往山下走,不着痕迹地将刚才的“荒唐”带了过去,双手抱臂上下摸了摸,稀奇道:“我如何认识……啊,难道是当年长安乌衔纸里那位裴七爷的千金?”
“对,我答应过拉扯她长大,已经结拜了。”顾安南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自以为不明显地强调道:“许多人见证过——这我何必瞒你!”
“唔,”暮芸以手搭棚挡雨,小心地试探着下山的路:“与我其实也没有关系,不必解释。”
顾安南的表情霎时冷了。
跟她没关系,是么。
他受制于自己的生理反应,却又被对方的冷情一秒冷静。
竟是喜怒哀欲,都系她手——
顾安南烦死这种失控感了。
他重新将蒙眼布带上,率先一步站在前面探路:“你漏夜出行,是要逃往哪边?栾提顿没有骗你,长安已沦亡,这是真的。”
“我不是逃,就是出来找你的。”暮芸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小小地打了个喷嚏:“铁三石说你中箭跌下山崖死了,我来瞧瞧死哪了,给你收个尸。”
顾安南鼻腔里发出一声哼,权当应答。
暮芸笑吟吟道:“不过顾大帅呀,今天你要欠我的情……可不止一个呢。”
小剧场:
后来,何三军师知道了自己凄风苦雨地挣扎在谈判场的时候,顾大帅捉着小主母在山上做什么。
何三(摔碗.jpg):“……你清高!你了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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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打下那座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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