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灵全速飞奔赶回林子里，却还是去迟了。
『常灵姐姐迟到了。』
『要罚灵姐姐多给我们讲一个故事。』
面对这一张张携带天真笑容的稚嫩脸庞，常灵无力狡辩，只能一个劲地道歉赔笑，并应承他们会多讲上一刻钟。
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故事讲完，又目送所有孩子叽叽喳喳结伴散去，常灵浑身虚软乏力，脸色发苍，虚汗连连，默默坐回到大石上，等待这一阵子的眩晕感消去。
可过了好久，都未见有任何起色和好转，她看了看天色，支力打算起来，却又一下子失力跌坐回下去。
『灵姐姐！』远处，不知是谁在喊她。
常灵头晕眼花，扶住额头，刚想转过头看看来人是谁，手臂却在下一瞬被拉住，紧接着一把怒不可遏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你又不吃早膳就出来！』
常灵只觉得聒噪，耳里脑中嗡嗡作响极为难受，虚弱动了动手臂欲挣脱，却被那人施以更大的力度攥紧。
唇边，被一硬物抵住，常灵蹙眉，睁开迷蒙的双眸，抬头看清那人。
『小九？』
小九满面怒容，死死瞪着她，又将赤色的糕点往她口唇处抵入几分，斩钉截铁道：『吃！』
常灵早饿得饥肠辘辘，眼冒金花，也不管他给她的是什么，直接张口就咬下一大块，登时让她眼前一亮。
入口的绵软瞬间化开，甜滋滋的味道盈满舌齿，唤醒她的神志，让她很快恢复过来。
常灵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面对起小九却有些心虚，细声问：『小九你怎么来了？』
小九没有回答，脸色铁青将蜜豆糕递给她，命令道：『吃完它！』
常灵有些不舍地移开目光，坚决摇了摇头：『我好了，你自己……』
『你吃过的，我才不要。』小九脸上露出一抹嫌弃，拉过她的手，将糕点丢在她掌中。
常灵也不再推拒，默默将这半块蜜豆糕塞进嘴里。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不会再有下一次的？若不是我前来寻你，你晕死在这里都没人管。』小九气不过来，又道：『你自己数数这都第几次了？』
『不知道，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常灵拍着胸口，诚恳道。
小九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嘲讽：『你说出来自己信不？』
常灵一时语塞，如同霜打的茄子蔫蔫坐在石头上，一言不发，又有些赌气地低声嘟囔着：『我怎会不信，只有你自己不信而已……』
小九瞟了她一眼：『下次你再饿晕我可不管了。』
常灵撇撇嘴。
『灵姐姐，要不这样吧。』
小九想出一个主意：『我每天去学堂也是要带早膳的，不如顺道给你捎上一份？反正也只是让乌孑他多做点而已。』
忆起方才那块蜜豆糕的滋味，常灵眸里倏地闪烁过一道惊喜光芒，笑问他：『那是不是每天都有蜜豆糕吃？』
山间不易制作饴饧，所以除开重大节日外，平日里少有甜的糕点可食，偏巧常灵就特别馋这一口。
小九嘴角微抽，斜睨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想得倒美！旁人吃饭哪有你这么挑的，能填饱肚子不就行了，还奢求天天吃好吃的。』
『填饱肚子？』
常灵却不知是想起什么，忽的呢喃一声，从石头上“咻”地一下站起，呆望前方。
糟糕，她好像忘记他们还得要吃饭这一回事。
小九被她突然起身的动作给吓到：『你，你怎么了？』
『小九，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常灵丢下一句话，匆忙拾起地上的东西，往村子里跑去。
『啊？喂！你……灵姐姐你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子里疯跑，直到抬头看到山间矗立俨然的屋舍，常灵才放缓脚步，可远远的，却见有许多人围在前面，将路完全堵住，瞧着像是出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了？』常灵问小九。
小九摇头：『我怎么知道。』
而此时拥挤的人群里，有一人奋力扒开周围的人挤了出来，神色惊惶，直奔向他们。
『常灵，你回来得正好，阿娅她出事，她……』
常灵心里当即咯噔一下，慌张打断那人的话：『阿娅？阿娅她怎么了？！』
那人喘了口气：『阿娅她方才倒地晕过去了……哎呦！』
『灵姐姐！』
常灵像疯了一样撞开那人，挤入人群里。那群人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忽的欢呼高喊，朝前面蜂拥而去，一些不愿跟随的人便如浮萍那般被迫随波浮沉。
『灵姐姐！』小九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撒腿跑过去，可还没等他冲进人群，衣领就被人从后大力拽住。
『谁啊！还不快放开我！』小九火冒三丈，看也不看来人是谁，握住那截粗壮的手臂，转身就是一个拳头。
身后那人比他高壮上许多，轻松用手接下他挥来的拳头，着一身素色裋褐长裤，肌肉结实，肤色黝黑，浑身散发出阳刚康健之气，再往上一看，那模样与他有几分相似，只是面无表情，也不言语，目光冰冷，有点吓人。
小九仰头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满腔的怒火霎时熄灭，转而是目瞪口呆的尴尬与慌张：『啊，原来是……是阿孑你呀……』他想将手抽回，可乌孑却攥得更紧。
乌孑凉凉扫了他一眼：『你个混小子又在这里做了什么坏事？』
『我哪有，你别诬陷我！』小九气愤反驳。
『那你怎么木头似的站在这里？』
听得身后有人在“哎呦”喊疼，乌孑看去，才发现地上坐了个扶腰摸屁股的人，指着那人，他厉声质问小九：『他怎么了？是你弄的？』
『才不是，你别乱说！是他方才走过来说阿娅晕倒了，灵姐姐急着离开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哪知道他这么弱不禁风的，直接就摔在地上。』小九郁闷说着，一使力，终于挣脱出他的桎梏。
『什么！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乌孑怒斥了他一句，转身就往人群里走。
小九甩了甩被握疼的手，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又见他在人群中左手右手各拎着一人，硬是开辟出一条路，便问他：『乌孑你要去哪？』
乌孑在里面被挤得都快成一张饼了，心里烦得很，怒吼道：『还用问！当然是阿娅家里！』
小九思索着，大步追上他：『那，那我也要去！』
……
常灵一路怀着焦灼沉重的心情，往山谷里奔去，最终停在一间简陋的院子前，走去叩了两下屋门，得到应声，才轻手轻脚推门而入。
屋内布置简单，不过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凳，此刻的床上，躺着一位苍发老妪，她紧闭双目，面容安详但带着病态，而在她前面，则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眉头紧皱，神色凝重，抬手伸向老妪的头顶，轻轻按着上方的穴位。
好一会后，他停下，看向了门口的常灵。
『常灵你来了。』
常灵关上门，几步上前：『娄郎中，阿娅她如何了？怎会突然晕倒？』
娄郎中起身收拾着脉枕等的东西，说道：『阿娅她年岁已高，身体不如从前，病痛多身体弱，加之最近可能有些操劳过度，这才导致头晕倒地，我方才替她按过穴位，应该很快便会醒来的，你不必太过担心。』
闻言，常灵提起的心才微微放下：『有劳娄郎中。』
娄郎中却是长唉一声，瞧了眼床榻，沉声对她道：『但常灵，你要随时做好准备了……』
常灵震惊不已，瞪大双眼看着娄郎中，而他的一下摇头，更是让她如遭五雷轰顶，愣在原地。
娄郎中不知如何出言安慰，叹气连连，此时床上的阿娅微微动了动手指，有悠悠转醒之象，他背上药箱，说道：『常灵，阿娅就要醒了，她应该有话要与你说，我便先走了，若还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就是。』
常灵百感交集，将娄郎中送出门外，回身之时，立即转换了一副轻松淡然之态，奔至床前，握住那双微凉遍布皱纹的手，温声问：『阿娅你感觉怎样？』
阿娅方醒，神志仍有些不清，却能一下子认出她的声音，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是小灵啊，阿娅没事的，你别担心。』
常灵眼眶发热，努力扯出一抹笑，却苦涩非常：『嗯，阿娅一定会长命百岁陪着小灵的，是吗？』
『傻丫头。』阿娅被她逗笑了，轻抚着她的手背：『若阿娅一直不走，你又要如何成为阿娅呢，终归有一日，你要独自接下这个大任的。』
『阿娅……』常灵哽咽，听得如此之言，再忍不住眼泪，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哎呀，怎么哭了，莫哭莫哭，真是个傻丫头。』阿娅手忙脚乱替她擦着眼泪，又一直轻柔地抚摸她的手安慰着，直到她止住了泣声。
『阿娅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来？』
阿娅少见地应下：『阿娅好像真的饿了，突然就想吃你做的酸辣汤鱼。』
常灵抹走眼角的泪，重新露出笑容：『好，只是阿娅你身体还未好，我放少点辣可好？』
阿娅面上始终带着慈祥的笑，说道：『都依你。』
『嗯，那阿娅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
常灵起身，替她掖好被子后，才关紧门走出去。
屋内静悄悄的，阿娅疲乏地闭上双目，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而不过一会后，门再次被敲响。
阿娅听到门外的窃窃私语，缓缓睁开眼，开口道：『是乌孑和小九吗？进来吧。』
开门的是乌孑，他疾步走至床前，关切问道：『阿娅你怎样了？』
『阿娅没事。』阿娅掀开一被角欲撑起身子，乌孑见状上前扶她，又体贴入微地在她身后垫上枕头让她靠得更舒服点。
『阿娅，春寒未消，我再去拿件衣裳给你披披肩。』
『哎，不用，阿娅不冷的，阿孑你先坐下吧。』
阿娅笑着拉住乌孑，待他坐好在凳上，又将目光投落至站于窗前东张西望、神色黯然落寞的小九身上。
『小九，小灵在灶房里，你去替阿娅帮她一下可好？』
小九闻言大喜，展露出笑颜，立即就应道：『好呀。』
话落，便又活蹦乱跳地去开门。
乌孑沉默看着这一切，待屋门再次关上，回首问道：『阿娅支开小九，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阿娅身子一僵，慢慢敛了笑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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