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菜来得比龙雨晚。他要收拾的东西更多,或许还要面对父母的阻拦,但他准时赶到了集市门口。
龙雨指着丁小菜脸上的红肿问他怎么回事,丁小菜咧嘴一笑:“被我爸打了一拳,他还想接着打,我跑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老觉得守着个摊位就是天大的好事……”
“至少安定。”
“是啊,可我总是想出去闯,万一能搞出点名堂来呢?”
丁小菜总觉得在世界的某处会有他的“万一”。但他从出生起一直生活在塔彼镇,生活在父母的关照中。
他们站在人群中等待。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几个穿着长黑袍的男人拉来新的马车,高大强壮的黑色长毛骏马不耐烦地踱来踱去,没人敢随意靠近,信徒却不甚在意:“它们很听话,不敢踢人。”
信徒帮忙,把大件行李捆上愿望教会租来的马车,马车会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个一年里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下雪的小镇。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但行李依旧装满了好几辆车,一些不介意打湿的物品便被挂在马背上,最后还剩下两辆车,留给人使用。龙雨走进马车的时候,最先上去的人已经占满远离门窗的位置,缩着胳膊和身边人聊天,假装没注意新上来的人。
“挤一挤。”他这么说,那些人才稍微往里面挪动屁股。
窗户是关着的,但还是有些漏风。
龙雨选择了靠窗的位置,把暖和一点的留给丁小菜。等他们在马车上坐好,外面的信徒冲着前面喊了两声,龙雨听见领头的马车那边传来摇铃的声音,一阵又一阵飘荡,听到信号的黑马踢踏着蹄子。
车轮咕噜噜转动,新鲜、细微的震感从脚下传来,龙雨抽了个空,思考钉着掌钉的马会不会脚冷。
马车在不规律的摇铃声中,驶向荒凉惨白的雪地。整整三个白天,外面的景色就没变过,丁小菜开始担心,再走下去会不会弹尽粮绝。
第三天中午分发干粮的时候,龙雨听见有人在抱怨,路上太冷白天脚冻得发麻,晚上还休息不好,一觉睡醒总像只死虾一样蜷着,脚趾冰凉,再不到他得死在路上。
虽然是夸张,但明显能听出失望。守在一旁的黑袍人听见了,带着敷衍的笑容回复:“各位辛苦,还有一小段路就到了,我们会给大家安排温泉和丰盛的晚餐,请大家再坚持一会儿。”
“温泉?”丁小菜神情兴奋起来。
塔彼镇没有这东西,丁小菜只从外地人口中听说过那种拥有抚慰人心的神物。实际怎样他也不知道,但期待是必然的。
最后一段路让所有人心情愉悦又急躁,马车也变得轻快,速度比启程时不逞多让。
天边太阳朦胧的轮廓从云雾后滑出大半,像蒸好后剖开的鸡蛋黄,在马车上久坐的僵硬身躯随着马车的摇铃声,一个接一个迎着微薄的日光跳下车,麻木的双脚回归地面,转过身,肉眼可见的是一座灰白色大理石教堂,教堂顶上有个标识,像两只微弓着掌心相抵的手,又似紧闭的花苞。雪花是煮散的蛋白,飘飘扬扬盖住整座教堂。
教堂呈半圆形,腹部外突,两侧各立一座手持长矛的战士石雕,不知是不是巧合,龙雨总感觉自己站的位置刚好被两座石雕盯着,有些不适。
教堂看起来挺气派,但两边被山丘包围,没有别的建筑,孤零零的。
这点地方比塔比镇更小,龙雨只希望教会内部不会太无聊。
正在这时,丁小菜叫了他一声,让他去前面取回行李,别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摸走了。
“我的东西没什么好偷的。”话是这么说,龙雨还是听了他的话,朝挤在前面等着接行李的人堆走去。
“嘎吱”一声,雪地下似乎埋着什么酥脆的硬物,被龙雨踩了个正着。他退开脚步,弯腰朝鞋印里看,发现是一截很小的骨头,有些发黄,不知属于什么动物。
龙雨皱了下眉,正想捡起来仔细辨认,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肩膀。转过头,是笑眯眯的泰德,递给他一个与标识一致的金属徽章,背后有一枚别针。
这显然就是教会的身份牌了,龙雨接过徽章,摩挲着凹凸不平的表面,最后把徽章收进口袋里。
而有的人已经欣喜地把徽章别在胸口上,学着泰德的样子表示感谢,模样有几分滑稽。
负责接引的信徒排成一列,从教堂走来,神情比泰德此类负责在外宣讲的信徒严肃得多,甚至有几分阴沉,初来乍到的人左右看看同乡,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泰德站出来调节气氛:“戴上刚才发给你们的徽章,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伴了,这些就是你们的前辈,接下来前辈们会帮助你们更快适应这里的生活。现在,先跟他们去住的地方吧。”
双方都应了声“是”。
泰德在教会里的地位显然不低,但这也造成了新人的依赖,比如当泰德表示他另有要事在身的时候,不少新人都面露不舍。
但泰德只是笑道:“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面前这群入会较早的信徒开始检查每个人的行李,和徽章的佩戴,龙雨也顺从地戴上徽章。他的行李没有违禁品,很容易通过了检查。而查出来不允许带进去的,则有匕首、火石,甚至还有一本秩序教会的教典——信徒看到它的一瞬间,面色不渝地问带它来的人是不是故意亵渎愿望之神。
带着别的神明的教典进其他教堂,无论在哪里都会被视为对神明的不尊重。
被问到的人脸都吓白了,匆忙解释这本书是他捡来的,他只是用这本书做枕头,他根本不认识几个字,从未读过这本教典。
于是那本书被信徒当众烧毁,而带它来的人松了口气。
龙雨有些惋惜,要是早知道有人带了这样一本书,他前三天就不用过得那么无聊了。
他们被带进高大宽敞的教堂,繁复华丽的描金壁画比外面的太阳还亮,两侧的信徒画像中一位双颊粉红饱满的少女更是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龙雨的视线停留一顺,很快回到前方栩栩如生的石像。
石像不在教堂内,而是在透明的玻璃窗外。它大约有七米多高,带着笑容,空洞的石眼俯视毫无规矩可言的队伍。
信徒骄傲地介绍:“我们找来知名设计师为我们设计整个教堂……从大圣堂内可以看到神像的正脸……”
一行人都敬畏地朝石像摆了摆。其中有个人忽然“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好暖和,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信徒道:“那是神明用神力帮你实现了愿望,你刚才一定觉得很冷,希望温暖一点吧。”
“还真是,”那人挠挠头,露出欣喜的笑容,“多谢神明眷顾。”
其他人都露出羡慕的眼神。
抬起头再看石像时,龙雨隐约感觉石像和刚才有细微的不同,似乎更加暗沉,但他并不清楚直觉的来源,只以为是云层遮挡了太阳。
穿过大圣堂往左走有餐厅、忏悔室和供主教等管理者休憩的起居室,往右走有图书室、住房、澡堂等。住房与建筑群之间留有空隙,墙上涂的墙粉颜色稍有区别,原本都是灰色,建筑群颜色更深,可以看出整个教堂并非一体,住房是后来才修建的。
龙雨他们没去左边,而是径直前往供普通信徒居住的住房。
一直走到住房大门口,信徒们分出男女,让新人跟上。女性前往左侧,男性前往右侧,右侧离大圣堂更近。路过一楼时,屋子里全都静悄悄的,拉上了窗帘。
信徒推开二楼的某扇门,房间内的景象一览无遗:最主要的床铺款式像医院的病床,但是木质的,底下没有滚轮,不算太大的空间内安置了十个铺位,床与床之间摆着双层的床头柜,最里面的角落是一个大衣柜,里面分成十个小块,每个小块里放了两件叠好的同款黑袍。
龙雨注意到有的人脸上露出了不满,包括丁小菜,估计来之前并未体验过集体宿舍,也根本没想过愿望教会的信徒过的是这种生活。但他们并没有对信徒表达不满,而是选择默默接受。
他对于这种环境倒是没什么意见,甚至觉得这张床会比他之前的床躺起来更舒服。
信徒给所有人分好床位,对于这些人的顺从十分满意,口头也宽松许多:“让大家住在一起,是为了培养大家的团结精神。我们的神明喜欢聪明、团结、正义的人,也更青睐于实现这些人的愿望。如果不想被神明厌恶,最好听从我们的指导。”
众人连忙道谢。
信徒接着说:“澡堂里的温泉池已经准备好了,大家放下行李,准备好换洗衣物,跟我来。”
龙雨听见丁小菜感叹一声:“这么快就能体验到了!我还以为要正式加入后才能使用。”
他们收拾好东西,分配过各自的空间,带上换洗衣物,便跟着信徒往澡堂走,信徒边走边介绍:“未免有人不知道,我来详细解释一下。灭世神降下大洪水之后,我们脚下的土地分裂成四块,也可以说是五块,有两块之间粘连。分裂的空隙又衍生出许多裂缝,这些地方地动频繁……”
龙雨听着信徒解释温泉的由来,目光顺着墙壁的弧度看向教堂的中央。进来后很容易发现教堂呈环抱形状,拱卫石像。从这边可以看到石像的背面。
这座石像塑造得雌雄莫辩,双手置于胸前,除了腰间配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有些特殊,服饰看起来毫无特色,甚至没有上色,更没有镶金、贴金箔以显示高贵,看起来更像是从地下挖出来的普通石像,唯有面容雕琢得十分精细。
从背面看,这位愿望之神更为寒碜。
享受了半个小时的温泉,大家穿上黑袍,将愿望徽章别在黑袍的胸口位置,信徒告诉他们,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可以自由活动,但不可喧哗,不可偷窃,不可伤害他人,两小时后要准时前往餐厅就餐,餐厅在非餐饮时间不提供食物。
这样的规定无可厚非,但初来乍到的人不太习惯,从前没有人管束的生活平白无故多了许多掣肘。
丁小菜想了想,拉着龙雨问:“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还是回去休息?”
龙雨想了想:“先到处转转,至少要找到餐厅的具体位置,到时候提前一点过去,我觉得餐厅应该另有安排,去晚了不占优势。”
“行。”
丁小菜高高兴兴点头,一路跟在龙雨身后,时不时停下脚步欣赏墙上的壁画。出现最多的就是信徒绘像,而且大多是平面画,画像中的人穿着黑袍,露出手和脸,呈祈祷姿态,身边绘制着不同的图案,有银剑、黄金、珠宝、烟斗、花冠等。
龙雨猜测,那是信徒们从愿望之神那里获得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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