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冬季的雪原而言,晴朗只是暂时的。
从泰德的房间离开后,龙雨才注意到外面又下起鹅毛大雪。泰德的房间过于温暖,他的阳台不会有完整的雪落下。
马上又是八点,龙雨得赶回去整理个人物品。
经过一段时间的作息调整,所有人都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每日精神饱满,偶尔一次熬夜对龙雨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此时他并不感到困顿。
丁小菜也是刚回来,正在叠他那床被子,龙雨一边开始整理,一边听其他人谈起昨晚许愿后的玄妙感受。
“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但那种温暖的感觉做不了假啊。”
“没错,只有愿望之神的神力才能做到。”
“嘿嘿,我已经在期待神明大人实现我的愿望了。”
丁小菜试探地问:“说起来,你们都许了什么愿?”
“这……”同乡支支吾吾不肯说,“反正就、就那些呗,大家都是男人,懂我的意思吧?”
有人发出久违的猥琐的笑声,其他人也跟着笑了。他们甚至没听到检查者穿着皮鞋靠近的步伐,不止一个。
当房门被敲响时,丁小菜露出愕然的眼神:怎么来了两个人?
从面相能看出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身高差别不大。男信徒面色如常,认真检查宿舍的角落,女信徒请所有人按顺序离开房间。龙雨刚好整理完站直,转头见女信徒叉着手,宽大的袖口堆在一起,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这位女士拦住了他往外走的步伐:“等一下,面对我,张开双臂。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银币的味道。”
周围哗然一片,龙雨甚至从丁小菜的眼神中感受到眩晕,要不是靠着墙,他说不定会腿软得当场给两位检查者跪下。
龙雨察觉不对劲,他知道自己身上不可能还有银币,而女信徒认为他藏有。从昨晚投过银币后到现在,他和可能拥有银币的人接触的时间只有……
主教房间里,女信徒收走他的黑袍,和后来帮他穿上黑袍的时候。
典型而简单的阳谋。
但他顺从地任由女信徒检查他的衣袖,甚至对方紧皱眉头,要求他脱下黑袍继续检查时,龙雨毫不反抗。
——反抗是没有必要的,凭他一个人,绝对无法与这么多人对抗,更何况他们中的某些还拥有“神力”。
女信徒接过他脱下的黑袍,抖了几下,果然有一枚银币从衣袍中滚落于地,绕着女信徒的鞋尖转了半个圈。女信徒将黑袍交给旁边的男信徒,弯腰捏起那枚银币,在视线平行处观察了正反面的印记。
男信徒抱着胳膊,嘴角甚至噙着一抹微笑:“毫无疑问是属于愿望神教的银币。”
四周忽然寂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清。女信徒收起银币,面色肃然:“你们目前获取银币的渠道只有由教会无偿提供,昨晚投入银币后,你为何还有一枚银币?”
听到这话,周围看好戏的人比龙雨还先表示不满,戈莱夫捏着嗓子,故意喊道:“他受到主教大人恩赐,有两枚银币呢!”
女信徒盯着龙雨:“你叫什么名字?”
戈莱夫又喊:“他叫龙雨。”
女信徒朝戈莱夫看去,原本和戈莱夫肩膀贴着肩膀看热闹的人从中间岔开,并不想和这个出头的傻子亲近地贴在一起。
出乎意料,女信徒的态度很温和,甚至可以说,她在面对龙雨和面对戈莱夫时是两张脸,那双大眼睛像在鼓励他继续。
这种差别对待给了戈莱夫极大的勇气,于是当女信徒询问细节、确认情况真实时,戈莱夫事无巨细地说明了一大堆,连他与马泽里之间的恩怨都解释得差不多了。
听了一大堆后,女信徒颔首,语气带着不容质疑:“我明白了。马泽里在哪里,现在去把他找来。”
马泽里在人堆后面。他原本不知道隔壁发生了什么,直到外面的人越聚越多,透过窗户能看到许多人朝隔壁张望,马泽里也来了兴趣,不过他虽然高大,却根本挤不进去。
而女信徒的话一出,众人全都看向外围的马泽里,像被踩踏的野草一样朝其他方向倒去,为马泽里让出一条路。
包括龙雨和女信徒,都将视线投向他。
马泽里清了清嗓子,问:“有什么事吗?”
“我问你,你知道他的另一枚银币在哪里吗?请不要撒谎,否则你会有连带责任。”
“咳,这个嘛,当然是……”马泽里偷偷瞥了一眼龙雨,视线和龙雨撞个正着,他心虚地低下头,“……是图书室的抵押。”
“只要您从他的床位和储物柜里搜到那本书,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马泽里飞速地说完后半句,殷切地望着女信徒,“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吧?”
女信徒允许了,她平静地对龙雨道:“这枚多出来的银币来路不正,我认为你亵渎了愿望之神的神谕,偷窃愿望池中的银币,夺走了其他人实现愿望的机会。接下来如果要辩解,也请跟我到忏悔室去说吧。”
临走前,马泽里最后看了一眼龙雨的眼神,说不上有多失望,但室内的灯光下,那双眼睛就像融入了一滴蓝墨水,不再是纯然的冰蓝。
马泽里的心灵有一瞬间的瑟缩,但他不会傻到帮龙雨隐瞒……这毕竟是关乎他立足的事。
女信徒带着龙雨走得干脆利落,叫人怀疑她是不是专门来干这个的。男信徒倒是毫不意外,继续检查,并警告其他信众不得私下议论。
人群散去,丁小菜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跑开,不知道去哪儿了。
忏悔室很近,龙雨路过很多次,但从不知道里面的模样,因为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屋内黑漆漆的一片。
走进来才知道,这里比外面还冷,好像空气中仅剩的热气都被抽走,皮肤表面的温度快速下降。
女信徒从墙壁的挂橱里取下一根食指长的蜡烛,将蜡滴在合金底座上,用来固定。然后她端着底座,绕过书桌,将蜡烛安置在左侧桌角,掏出那枚银币放在蜡烛旁,随意地坐下。她解开外袍,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固定在某一处,龙雨清楚地看到,她腰侧的褐色皮鞭反射着烛火浸不暖的光。
“你还有需要辩解的吗?没有的话,就开始忏悔吧。”
在摇晃的火光中,龙雨看到她眉眼处的皱纹微妙地舒展开,显露出某种扭曲的愉悦:“无话可说?那我们先从整件事的经过开始……”
-
“你们的地图画错了,否则我们三天前就能找到这里。”
俞温抓着那张手绘地图冲进桂冠女神信徒的帐篷,作为战争信徒的下属在大风中捂着帽子,苦着脸追上去。但他依旧没能制止俞温把地图拍在哈伦面前。
“消消气,俞温,在茫茫大雪中辨不清方向是很正常的事。况且我们已经找到了‘愿望之神’的踪迹,迟到三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的隐蔽工作做得很好,没人发现我们。”
“你确定?”俞温冷冷道,“就在昨天,他们屠杀了一个村庄,因为有人包庇‘血腥猎手’的信徒。”
哈伦看起来依旧不甚在意,慢条斯理收起那份错误的地图,“各位神明在创立教派的时候,做过哪些不为人知的事,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没有哪位神明能说自己一身清白。哦,当然,‘不需要教堂’的秩序女神除外。”
他瞥了一眼俞温,企图从她脸上看出愤怒或者仇恨,但他失望了,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从不动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十年前,俞温还是秩序女神的眷徒,而现在换了信仰,居然依旧是眷徒。
真是不可思议。
俞温才懒得听他的鬼话,刚准备反驳,下属溜进帐篷,拼命做口型:协议,协议!
桂冠女神曾是杀戮之弈神的从神。自从十年前秩序身死,由其掌握的权柄重新分配,桂冠侥幸获得了这份权柄。由于桂冠女神根基尚浅,杀戮之弈神念及旧情,常扶持一二——当然,希望桂冠能识相点继续做祂的从神才是真实意图。
这次清理恶教徒的行动由桂冠女神出人,其他教派派人过来的主要目的是监视和确认情报,但如果不是杀戮信徒杵在这里,这些教派说不定会为了利益瓜分雪原,不给桂冠女神半点喝汤的机会。
不过,从桂冠信徒的表现来看,这位女神多半早就有了独立门户的野心。
俞温皱着眉,顶着一副古典美女相貌翻白眼,不过,下属总觉得哈伦就喜欢看俞温这样——说明他在刚才的针锋相对里占据了上风。
战争女神在上,桂冠信徒的好胜心也太强了。下属默默地想,如果不是有协议在前,哈伦肯定会被扒光扔进冰河里,扔掉半条命才能被允许爬上岸。
总而言之,公务在身的俞温妥协了:“我现在需要知道你们之后的安排,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尽快解救无辜民众。”
“当然,我们会尽量的。”哈伦把“尽量”一词咬得很重,“但是对于反抗的恶教信徒,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希望你能理解。”
“你随意,”俞温道,“如果你一定要让桂冠染上嗜杀名号的话。”
-
龙雨在女信徒的要求下,脱掉了上衣。冰窖般的忏悔室中,女信徒像只黑色的蝴蝶翩翩飞来,优雅地握着长鞭,“请”他朝愿望之神的方向跪下。
龙雨没有照做。
女信徒显然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即使他接受了下跪,还会有其他惩罚,归根结底是要做到让他感到痛苦的一步。
再者,他并不信仰愿望之神。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愿,去跪一个不信仰的神。
其结果就是在短短十分钟内,他的后背多出十几道鞭痕,赤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流,随着长鞭的甩动,飞溅到女信徒的脸上。
忏悔室的温度在零下,龙雨能感觉到背后的鲜血迅速冷却、结块,针刺般的痛感此起彼伏,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背上是不是穿了个洞,不然为何会觉得胸口格外冷。
从他进入忏悔室起半个小时后,门突然被敲响。女信徒收起长鞭,连手套一起塞进挂橱,扯出笑脸迎接来者。
“主教大人,请进来吧,我已经按照规则惩罚过他了。”
女信徒恭敬地站在门边,垂首,伸展修长的脖颈。她那双格外大的眼睛面对龙雨时是诡谲恐怖,居然也可以变得温柔可亲。
泰德朝女信徒摆手,示意她安静,然后踱步到龙雨身边,严肃地望着他:“我听说了你的事,告诉我年轻人,你为何要从水池中偷走一枚银币?”
内容提要改自阿赫玛托娃的诗,因为不知道写什么,随便找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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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愿望(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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