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破晓昼初时分,茫茫大雪,一辆马车停在中枢左相府门前。府门临着河岸,长河、城楼、街市到处落着厚厚白雪,静沉沉的,一个人影子也没有。

驾车的总管冯升,回身说:“明溪姑娘,咱们到了。”

冯升是相爷的心腹,千里迢迢将她从临川老家接来,这一路车马劳顿,走了一个多月才抵京,却正赶上入冬连日大雪。雪越下越密,飞雪飘絮,视线看不多远便一片迷蒙。

冯升进去禀报,簌簌落雪中,一位玄色狐裘的公子到了马车跟前,唤她一声:“姑娘,敢问是哪里的贵客?”

他这样问,便是以主人待客的身份问,明溪不知虚实,不由顿住。眼前都是雪雾,如同梦中一般,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听他说话声,空灵优雅,极为悦耳。知道必定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明溪一出生隐姓埋名十几年,身负血海深仇,这回来东京便是来复仇的,教养她长大的雪娘帮她筹划多年,如今投奔相府自然是要借着相府的权贵,成为自己复仇的助力。她稍稍踌躇,尚未应答,一匹快马疾奔而来,那贵公子转过头去看着马背上下来的大内护卫。只听他问:“出了何事?”

护卫道:“九殿下在崇文阁,请七公子速速进宫!”

明溪几乎未看清,那贵公子已然上了护卫的马背,两人同乘一骑,马蹄飒踏,霎时激起团团纷飞的雪沫子。

原来他竟是七公子。这位七公子名唤长阙,相爷最宠爱的嫡幼子,诗书的天分得天独厚,三岁开蒙,六岁进宫伴读,今年春闱刚中了一甲。如今乃是九殿下眼前的红人。早前雪娘郑重介绍过他的来历,以他的身份时常出入御前,不是什么难事。

明溪心中暗暗记下,不胜低回。

冯升出来时脸上带着歉意,因说:“宫里有变,相爷赶着去朝上了,交待小的好生安置姑娘,姑娘请。”朝堂风声鹤唳,看来朝政上出了大事。明溪颔首:“有劳大总管。”一面跟着他走,不由问:”才刚传唤进宫的可是七公子?”

冯升应道:“大相国寺的住持,昨儿请我们七公子过去注解经文,忙了一夜,刚回来。”

明溪道:“七公子诗书盛名,早有耳闻。”

冯升夸口笑说:“我们七公子勤勉,才情上最像相爷,若论诗书上的造诣,满汴京高门子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但是七公子身有顽疾,冯升讳莫如深,提都未提。明溪只能装作不知道。冯升前面引着,从角门进府,碎石涌路上积雪皑皑,四壁高墙,长长的夹道。因为避免和府里其他人撞见,特意绕到后花园,才转去安顿的住处。

明溪只觉得相府出奇的庞大,侯门似海,一道道门,一层层院落,永远走不到头似的。一应的规矩,雪娘老早就传授她了,为得便是今日派上用场。所以明溪总能应对自如。知道走进一道游廊,廊前荷花池畔,冰封琼雪中的残荷已然枯萎。忽然一箭黑影嗖地向他们射来。明溪脚下反应敏捷,侧身退步闪过,便见那冷箭当啷射进廊柱,鸭青箭羽嗡嗡直颤。

明溪倒还镇定,冯升着实吃一惊,脸色都变了:“何人如此大胆?”

雪地里的家仆后面招手追着,前头一位身形臃肿的男子,从池边颠颠儿奔过来。那男子胖大的身材,腿脚却灵便,肩头挎着弓弦,一脚跳进游廊里,边嚷着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没射到你们吧,我在射大雁呢。”

冯升训斥道:“五公子又在胡闹,下这样大的雪,哪里来的大雁。“目光转向跟上来的两名小厮:”不中用的东西,怎么侍候的,伤到人怎么办!”

小厮躲在五公子身后不敢吭声。

赵二娘所生的五公子颜长深,自小也是花了大气力来教导,不过被教导歪了,习文一塌糊涂,习武成了半吊子。如今连脑子都糊涂了一半。明溪打量五公子一眼,胖圆的脸,小眼睛眯着,笑起来乐开了花。只不过看他面相,命宫有痣,痣破命宫,是将来枉死的征兆,明溪心中一沉。

“我没撒谎,才刚明明有只大雁落在游廊顶上,是从四娘的院子里飞过来的。”五公子颜长深笃定这样说,便要拉着冯升去对质:“大总管偏不肯信,咱们去四娘的院子里,问问四娘,没准儿那大雁是四娘驯养的。”

四娘是北地逃荒而来的歌女,当年差点冻死在城墙根下,被相爷捡了回来,才收为姬妾。

冯升拿开他的手,吓唬道:“五公子再没个正形,明儿就送你回青州任上。”

颜长深忙摇头说:“青州离家那么远,我不想回去,马上要过年节了,我得留在京都,等过了年节,再过完上元节再走。”

冯升不由道:“这才几月,离年节还早着呢。”无奈叹口气,连话都跟他说不明白,只能继续吓唬他:“相爷正心烦,回来瞅见五公子胡闹,冲撞远客,真要把你送走了。五公子听话,快回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别再出来了。”

冯升的语气并不严厉,本意是哄他,可颜长深素来被相爷嫌弃怕了,一听见相爷俩字,如临大敌,慌了手脚。本来撒腿要跑,一着急,小腿肚子上犯了挛症,突然疼得抱着腿坐在了地上。

冯升连忙单腿跪下来,连问:“这是怎么啦,五公子,五公子……”

颜长深呲牙咧嘴,疼得要命,明溪眼疾手快,俯身摁住五公子那只腿,另一只手掏出一枚银针,瞄准穴位,一针下去,五公子的疼痛便止住了。

冯升招手让两个小厮赶紧架着颜长深回去。走出游廊没多远,到了雪地里,颜长深的腿已然行动自如,颜长深十分纳罕惊叹,回身立在雪中,规规矩矩向明溪行了个见礼。

冯升也有些惊讶,忙说:“姑娘小小年纪,懂得医理?”

明溪自谦道:“在山上打小跟着雪娘行医,略微知道一点。”

冯升点头笑说:“姑娘身负奇才,佩服佩服。”

出了花园,内宅西北角最静僻的一座小院子,名叫春晖苑,本来是客居,一直荒废着。得知明溪要来以后,相爷亲自盯着下人收拾归置,当家主母虞夫人都没能插上手。

院中廊前一树海棠,冬日的枯枝挂满了雪雾,只见树下一位虾红衣衫的婢女,冯升唤她秋蝉。便向明溪介绍:“明溪姑娘,秋蝉老实本分,相爷吩咐以后让她来侍候姑娘。”

明溪与秋蝉见礼,互道了年岁,比明溪还大两岁,明溪便唤声姐姐。当着冯升的面,可折煞秋蝉了,连忙说:“使不得。姑娘来了别客套,这院子清静,离着主院远了些,姑娘若缺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去找管事的婆子置办。”

冯升问:“汤泉水准备了没有?”

秋蝉道:“昨儿夜里就备下了,东郊浣溪山送来的。”

冯升便看向明溪,笑着道:“姑娘一路风雪酷寒,先去沐浴更衣,相爷得了空,便来看姑娘。”交待完,自顾退了下去。

明溪就这样安顿下来。她在东暖阁里沐浴,秋蝉并不在跟前守着,直到神情松懈来,从临川这一路,直到眼下,一颗心一直悬着,恍恍惚惚只觉置身梦中。她知道父亲当年死得惨烈,每回雪娘跟她提起,父亲如何被奸佞污蔑,如何在东华门外自刎,母亲在父亲自刎的当夜,胎动难产生下她。生下她时还被禁军追杀,若非相爷冒着风险将襁褓中的她藏匿起来,她也早成了刀下亡魂。他们金家,满门被诛,只剩下她这一个血脉。

她父亲黄河驻军统制,天险要地,掌管十数万守军。枢密院欲夺兵权,又觊觎她爹爹手中的军事要密,联合蔡太师罗织罪名,污蔑她父亲通敌叛国。如此血海深仇,自小便印在她骨子里,她活着,没有别的志向,只为报仇。

当朝枢密院与蔡太师位高权重,她知道自己孤立无援,妄想搬到这两座大山,犹如螳臂挡车。然而明知不可而为之,她是将门虎女,如今来了相府,犹如看见风雨飘摇中亮起的楼台,让她愈发坚定了这份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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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身不负
连载中仁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