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谢燃面露不解。家中明明已入驻工匠,着手开始重修他所居的长风院,为何临场又要改口?
宁氏亦不理儿子,目光如炬,看向程语笙。
美是美,不过如温室娇花,经不住暴雨厉风,瞧着是个好拿捏的。
一心不想让安氏如意儿,她换了口子使力,院子是小娘子住,只她吐了口,谁又会再强求?
“程大娘子以为如何?一个院子罢了,入了谢府,婆母爱护夫君敬重才最重要,你说呢?”
被点到名窈窈起身,程语笙朝宁氏恭敬一礼。此等场合,长辈们议话,小辈本不该横插一嘴,但现在既点到了她,她亦不可能放父母冲锋,自己躲在后面享现成。
“回夫人,语笙以为,院子不但要修,还要尽可能修华修好。”
未想到会被呛白,宁氏蹙眉,正欲发作,语笙后续的话已接至。
“还请夫人静听缘由……”语速不快,柔中含韧,程语笙归座,将眼投向父亲与谢将军。
“上京权贵大多知父亲与谢将军不合,圣上指婚,小女虽不敢深揣圣意,但浅显来看,撮合两家和睦,朝事举顺,必含其中。”
两家家主听罢,纷纷点头。
“赐婚在前,两家兄长同行办差紧跟其后,圣上美意隆重,桥已搭好,端等着两家是否如他之意上桥共进,完其所愿。”
“前几日父亲独揽重任,倾户部之力筹粮,为缓两家不睦已先行一步,圣上面上未赞,心底定是满意的。若此时,谢家因修葺院落这等小事,阻了圣上成人之心,夫人以为,对谢家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宁氏抿唇,袖中两手紧攥一起。她一妇道人家,平日里从不管前院之事,然此次赐婚的暗由,三郎求她消气应允婚事时,具已细述,她知道,程家娘子说得对。
程家嫁女,怕婚后女儿受磋磨,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朝中事已识得大体,主动退让。有案再前,圣上如今定等着瞧谢家表现,他们若不厚待程家女,岂不是拂了圣上颜面?
想通其中关节,暗自生悔。宁氏凝重着脸色未出声,方才她一时被羞嫉冲昏了头,现在骑虎难下,难不成初次见未来儿媳,就要主动自降身份,颔首认错?
这真比杀了她还让人难受!
早已看透宁氏心思,程语笙朝母亲温婉一笑,母亲颔首回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夫人看这样如何……”亲自上前给宁氏添茶,程语笙扭头,瞧见谢燃正看她,转身坐回,只当看不见。
这个谢燃,从那天指婚开始就奇奇怪怪,时含深究时隐怒气的瞧自己,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
“院子里一应仍按谢郎君使惯的来,既是做给外人看,添置些花草,除旧换新也就是了……”
装着喝茶细看程语笙眉眼,见她诚不作伪,宁氏心下舒坦了些,借坡松口。
“既决定修,那就修好些,省得日后废两遍工。”
忙点头应是,程语笙轻吐了口气,此关算是过去了。
“好啊好!程大娘子真是一妙人……”安王妃至,话进,人也已入了堂。
“怎的也不禀一声!”起身相迎,程清河向外斥了一声,连道几句失礼。
“程大人莫怪,吾方入,遥闻程大娘子说话,一时听得入神,遂阻了下人通传。”上前轻扶了下正行礼的程语笙,安王妃本就是利爽之人,面上神色从不遮掩,满是赞赏。
“听闻你身子羸弱极少出门,能有这番见解,可见双亲教得极好!”
忙道不敢,安氏上前将王妃接过,送上正位。
她俩儿时便交好,两人又皆留在了上京,故一直密切往来。
萧朝习俗,定亲日女方需请身份尊贵之人见证,纳福添彩为其一,日后若生纠葛,中人调谐为其二。
“怪吾怪吾!行至半路突觉礼物忘了带,复折回去取,耽误了些时候。”
安氏暗捏了捏她的手,看向宁氏,微微摇了摇头。
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背,安王妃折身落座,绝口不提方才之事,只是打趣儿。
“安雅,你这女儿,平日里冰花似的藏着,吾还以为是多弱不禁风,今日一瞧,宝珠含沙,是被你们给耽误了!”
视线一转,又落到谢燃身上,安王妃笑容满面。
“还有谢家小儿,久听闲传,吾还以为你三头六臂凶悍魁梧,未想真人这般俊秀斯文,要不是脸儿黑,怕是要同圣上新点的探花郎瞧混了!”
两句话即将□□的氛围化开,安王妃随意抓了把果子吃,举止送泛得仿若一家人节里闲谈。
有了见证人转圜,再不见方才的剑拔弩张,两家人脸色都缓和了许多,总算是有些未来系亲的意思了。
“真好啊!两个孩子这样般配,成婚时,怕是要将整上京的夫妇都比下去了!”
宁氏随着王妃又看程语笙,心境变了一二,想事情的角度也跟着转换。程家娘子的样貌,该说不说,是替谢家张脸的。
她这小儿子,行事狠绝,尚公主怕夫妻不睦,求娶旁家女,一时恐还真是无人敢嫁。
看见小辈就忍不住回忆过往,安王妃喟叹,面露怅然。
先帝乾元一脉,原至亲众多,单兄弟就有八位,姊妹无数。后经古门之变,两兄相争,多位血亲受连,七放八幽,大局落定之时,争位二兄反一死一病,无缘皇位,乾元受命登基。
到这时,活着的兄弟仅余两位,一位就是安王,另一位十年前已病逝原北极寒之地,先帝特封忠勇勤勉原北定王。
定王当年,一心北伐,欲收回因古门之变被鞑靼人夺取的土地城池,其王妃誓死跟随,大军行至哪里,她便带着火头军跟至哪里,不畏艰苦,全力相持。
后,定王中箭,命不久矣,回京将养,王妃整日以泪洗面,待定王逝,她也熬坏了身子,不久后,跟着离去。
北伐大计半途陨落,乾元帝痛心遗憾,殡天时仍不瞑目。当今圣上床前起誓,不收北地,誓不为人。现观朝局,此也乃他与太后最大的分歧,难以调和。
定王之功,后世颂唱,其与王妃伉俪之情,经世流传。
安王王妃静瞧堂内两位年轻人,一时有感,遥望相比。
“今你们二人,恰如定王夫妇,一个好胜要强,一个坚韧柔情,看似不太登对,婚后却能同心互圆,共筑美满。”
眼光流转于两方长辈,王妃端坐正中,既是劝解又是敲打:“再大的结还能大过孩子们去,你们今日既能平心静气的坐于一处,想来都是为了他们……”
命人拿出早备好的贺礼,是一枚可拆卸的玉璜,上下两排相套,可单可合。
拆成两支,亲自下来放于谢燃程语笙二人手中,她慈眸含笑,诚心祝到:“愿你们携手同心,白首不离。”
与谢燃的手挨得很近,程语笙抬头望向他,仿佛心有灵犀,他亦在此刻低头。
两人视线相对,停了片刻,快速分离。
将玉璜攥于掌中,程语笙意动,时至此刻,终有了些即将为人妇的责任感。
没坐多久,两人就被打发出来游园。程语笙带着谢燃在程府内闲逛,介绍完院落格局,再是无话。
说是游园,实则是借机让他们加深了解。她知父母用意,可落到实处,实不知该如何操作。
余光时不时瞥某人一眼,她抬手松了松领口,觉得有些闷热。
身后脚步顿了一瞬,随即惜字如金的某人终于主动开口。
“去水榭坐坐?”
微微一诧,点头应下,程语笙安排晴鸟去准备饮子点心,脚步一转,向湖边的水榭步去。
她的母亲对府邸要求极高,将园林的造景寓意发挥到了极致。
这方水榭,三面临水,朝水远眺,有荷叶成群,水鸭游戏。侧背而望,亦能观石山耸亭,竹海延绵。
程语笙很喜欢自己的家,一想到一月后即将搬去谢家,不由有些失落。
“你平日在府里都怎么找趣儿?”总面对面不说话,实在怪异。
她率先打开话头,内心盼着两人能个有相同爱好。
未摸清对方的实底,怎能吐露太多。谢燃将目光投入湖中,盯着荷叶下游动的肥鸭出神。
“我很少在府中,白日里需去宫里办差。”
自己向阿兄打听过,并未听说他有官职在身,程语笙没多想,张口就来:“你不是没有差事吗?”
说完即反应过来这话可能有歧义,又摆手补充道:“我没嫌弃你的意思,只是单纯不解,你不想说也无妨。”
抿唇含笑,谢燃看她全无保留,天然做派,心底不由生出淡淡欢喜。
然后,又静默了下来。
再次觉得这个谢燃奇怪,程语笙怀念起和方淮那次意犹未尽的谈话,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嫁个能谈得来的人,就很满足了。
可这人,明显不是谢燃。
他话少到,让一向话本不多的她,都觉得自己聒噪。
“给你。”拿出自己准备好的香囊,她无事可做,跟着他一起看鸭。
谢燃将香囊接过,细瞧上面寓意一世一双的鸳鸯道:“多谢你,辛苦。”
习惯了不藏不掖,程语笙摇头,实话实说:“我绣不出,让婢女帮忙绣的。”
正将香囊挂上蹀躞,谢燃闻声动作一顿,拿下来不是,戴上好像也不对。此乃定情之物,出自她人之手,他贴身佩戴,确有不是。
瞧着他脸色尴尬似不太好,程语笙抱歉:“我对针线实不在行……”说着指了指湖中游鸭:“鸳鸯也是鸭,绣的鸭子我给不了你,烤鸭我行。看你盯着这肥鸭已久,我抓来去厨房亲手烤于你吃吧!”
谢燃默,低头看看鸳鸯,再看看鸭子……
什么一世一双,看来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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