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执言

灯火葳蕤,映照在睛蓝色锦袍的曲水纹上,光影流动,熠熠生辉,越发显得苏行舟面如冠玉,眸蕴冰雪。

他抬手阻住了正要见礼的洛与京与匆忙起身的众人,和缓道:“私宴无须多礼,各位随性便是。”

又解下披风递给身后的侍从,语气微冷:“只是,别失了分寸。”

瞧见苏行舟走来,何世宣缩着头,眉头似绳结般拧在了一起,屏住了呼吸。

苏行舟没分给何世宣一眼,轻撩下袍,坐在了江敬月对面。

“我染疾数日,未免病气过人,这才拒了江大人的拜帖,还请江大人见谅。”苏行舟放柔了语气,对着面前略微错愕的女子,轻声说道。

声音清亮犹如玉珠落入琉璃碗中,江敬月一怔。

他这是……在给自己解围?

俊俏的眉眼已无方才的凌厉之色,瞳孔微收,神色平静,可眼瞳深处却藏了些不自在,似有些怕对上江敬月的目光。

“殿下言重了。冬深雪重,还请殿下保重身体。”江敬月浅笑,眼眸低垂,识趣地没看苏行舟别扭的样子。

这一番眼神交汇,也只坐在二人身边的程则渊和徐念仪看到了。

阁内众人都在心中暗道传言不真,苏行舟待江敬月分明温柔有礼,一来一往间倒有几分举案齐眉的意思。

苏行舟偏头,对一旁面色极难看的何世宣道:“非议王府之罪我不与何公子计较,但贬损江大人之过,还需向江大人道歉。”

何世宣猛得抬头,双手死死揪住衣袍。

分明是江敬月自己贪慕荣华与美色,他哪里说错了。

苏行舟不是生平最讨厌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之人吗,怎么今日如此反常?

见何世宣半晌不语,苏行舟冷道:“何公子可是觉得我不知廉耻吗?”

“我万万不敢,殿下何出此言!”何世宣慌了神,羞辱皇室是大罪,他立刻拜倒在地。

“婚约是我二人共有,其间若真有悖理犯义之事,也不是江大人一人之过。何公子既不认为我不知廉耻,又何以将污名加诸在江大人身上。”苏行舟语气加重,“莫不是何公子自己不得理,因江大人是女子,才要用这廉耻二字狠狠压住她。”

冷凝的声调驱走了阁中暖意,江敬月捏住了茶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女子行走世间,稍有不慎,便被冠上“不知廉耻”之罪。

情缘婚约,女子若是有了自己的主意,主动为自己争上一争,便要被世人多加议论,对方若是不愿,便成了那女子不知廉耻,轻浮少教。有时成堆的男人私下议论时,多半是一脸坏笑,言语下流,觉得自己也可去与那女子调笑一二。

可若将男女调转,多少人还要赞一句这男子有野心,有魄力,似乎得了那想要的女子,便是得了个彰显男子气概的物件。

身处朝堂,少不得于迷局中谋算筹划。可一样的心机手段,她听到这四个字的次数比那些男子多了几倍不止。

本应时时自省的规训,却成了他们口中打压女子的武器。

她对此,很是不满。

“是我心胸狭隘,口下无德,在此向江大人赔罪。”何世宣咬了咬牙,“请江大人原谅……原谅我的失德之行。”

江敬月自然不信他会真心悔过,多半是因徐念仪是女子,曾有这方面的忌讳,怕被她回去在二皇子面前告状,才急忙道了歉。

江敬月忍着恶心,受了何世宣的礼,揭过了此事。

何世宣起身回席,洛与京眼瞅着机会吩咐了上菜。

女使鱼贯而入,一度尴尬的场子很快热闹了起来。

徐念仪抬起了低垂的双眼,好像方才的触动只是一场虚无。

“今日是我不好,二殿下嘱咐了让我带着何家兄弟给敬月妹妹赔那日扰乱公务的罪,那礼物都还在马车上堆着呢。可我没管好他的嘴,又惹妹妹不快了。”徐念仪叹了口气,满是心疼地看向江敬月,“待回去我定禀明二殿下,他会替妹妹罚一罚这口无遮拦的家伙。”

轻柔笑语霎时在阁内掀起了千层浪,周遭宾客皆是疑惑,二皇子……何时与江敬月如此亲厚了。

朝中诸人皆知江敬月是个不入党争却又能两不得罪的精明人,眼中素来只瞧得见有利之事。除了宁州何氏一门,谁的好她都讨,竟不知她早早便入了二皇子的眼。

“徐大人可别为宽慰我说笑了,二殿下是贵人,怕都不认得我是哪个,怎么会留心这些小事呢。”江敬月闻言愣了一下,立刻笑着说道。

徐念仪拿过女使手中的酒壶,亲自斟了杯酒,慢悠悠地递给了江敬月:“是我疏忽了,一心只记得二殿下的嘱咐,浑忘了程大人还在这里,敬月妹妹当着师门好友的面,不愿承认与二殿下间有往来也属常情。”

江敬月心下一惊,好狠的言语。

凭三言两语来瓦解唐言海对她的信任显然不可能,让周遭诸人误会暂时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她的目标是……苏行舟。

这几句话是要误导苏行舟认为她与二皇子关系匪浅!

江敬月微蹙眉头,他们竟然已经猜出了那批账册在苏行舟手里。

陛下忌讳着两党之人私交定王府,她如今作为陛下眼中不涉党争之人,又顶着未来世子妃的名头,接近苏行舟拿到账册是最容易也最妥帖的。

若苏行舟信了她亲近二皇子一党,岂非此事要难上加难。

眼见年后宁州盐引案就要结案,届时凌寻鹤也会被问斩。留给太子党的时间,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接过徐念仪手中的酒,不着痕迹地打量苏行舟的神色。

他正在低头细思着什么,眼眸半敛,似有……不快之色。

“徐大人此言提醒了我,也该与江大人一同去拜望老师了。这年年必为之事,今岁倒是差点被一场冬雪耽搁。”程则渊语气和缓,浅笑着说道,“二殿下广施恩德,关怀朝臣,我亦感其胸怀,又怎会对寻常往来之事不满呢。”

江敬月微勾唇角,若她真与二皇子一派有牵扯,又如何会每年同师门好友拜访老师呢。

所谓二殿下广施恩德,更是说他结交群臣,得他一两件礼物或者客套话实在是平常事。

徐念仪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怪道都说程大人与江大人同门之情甚笃呢,这一片周全维护之心,真是难得。”

“程大人素来是直言之人,当然有什么便说什么。”江敬月不欲再与徐念仪纠缠,“今日相聚是洛大人盛情,我们何不敬洛大人一杯。”

洛与京听几人言语交锋早就头疼得很,有心打圆场却又插不进话。看到这个好机会瞬间精神了起来,赶忙端起了酒杯。

徐念仪瞥了一眼苏行舟并未和缓的神色,也举起了酒杯。

香风盈面,丝竹声起。舞姬身姿蹁跹,衣袂翻飞,妃色长裙在烛光下越发鲜艳,宛如朵朵莲花缓缓绽开,惊艳满堂;乐工指尖灵活,轻拢慢捻间,便有好曲流泻而出。

江敬月无意歌舞,满心都是账册之事。待稍后散席,必要寻个时机将宋朝之的手信交给苏行舟。

酒过三巡,已有不胜酒力之人先行离去。

江敬月觉得时候已到,便向程则渊递了个眼色。

程则渊心领神会,主动向徐念仪敬酒,还与她闲谈起了京中近来名噪一时的画师。

江敬月起身,正欲向洛与京告辞,却听得临窗边的位置处传来了挣扎声。

一名舞姬正欲退去时被陆府的公子陆绥拦住,陆绥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半眯着眼钳住了她的身子,拿起一杯酒强灌了下去。

江敬月故作酒醉状,走到二人面前。陆绥见江敬月持酒杯而来,以为是要向他敬酒,正要起身,却面上猛得一凉,被浓烈的酒泼得连眼都睁不开。

江敬月见舞姬推开了陆绥,忙抓住她手臂,将她揽在了怀里。

“陆公子,这厢喝得太多,我没拿稳,实在是对不住。”江敬月佯装歉疚地低了低头,神色迷离,“这姑娘跳的舞我很喜欢,就让我带回府里,再为我多舞几曲吧。”

陆绥哪里还有半分酒醉的模样,分明清醒得很,只结结巴巴回了两句“好”。

江敬月满意地笑了笑,回头却发现席上的苏行舟已经不见了。

程则渊微微摇了摇头,眼中有一抹叹息。苏世子执意要走,谁又能强留呢。

她本是想着自己先走,等在回定王府的必经之路上,如今……如何是好。

苏行舟走得这样急,没留给她半分说话的机会,莫不是真信了徐念仪的话。

徐念仪略带喜色的眼神飘来,江敬月回了个不慌不忙的笑,向洛与京告辞过后,便带着那舞姬匆忙离开了。

“你若还留在此处,陆绥怕会继续找你麻烦,你是否愿意跟我走。”江敬月语气温柔,对着惊慌未定的舞姬轻声说道。

那舞姬思索了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江敬月同栖花楼掌柜说了几句,付了赎身的钱。

“大人,咱们现在去何处呀?”随从见江敬月犹疑未定,试探性开口。

江敬月看着略有些拥挤的人群,叹了口气:“回府吧。”

苏行舟若真信了那话,她匆匆赶去定王府也是无用。

夜风吹开轿帘,一弯明月斜入,清辉落于江敬月身上,平添了几分清冷忧愁。

江敬月缓步行入府内,才遣人带了那舞姬去安置,就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苏世子……苏世子已经在中堂等了您半天了。”春绾喘着粗气,捂着心口说道。

江敬月猛得一怔,旋即笑出了声,快步向中堂走去。

中堂悬挂的几盏灯笼散着橘色的光,柔和了几分眼前人的轮廓。

江敬月一句“世子殿下”,苏行舟立刻转过身来。

二人目光相接,苏行舟有些愣住了。

故人笑意盈盈,眸色明亮,因疾行而微乱的发丝勾在莹白双颊边,较往日多了几分灵动。

重逢这么久,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欣喜。

“殿下今夜来此,与我即是同舟人,还请入内详谈。”江敬月郑重一礼,字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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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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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晓山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