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躲起来。”
褚爻绕到正殿的右侧,与一名刺客打了个照面。
“这里没人,去别处搜!”
褚爻颔首,正欲越过他往前走,刺客突然说:“你们面生得很……呃……”
银芒乍现,刺客的喉咙处没入一枚银针。
褚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轻轻放到地上。
明彧带着亲卫下了复道,在长乐宫内搜捕刺客。
江旻晃着偏殿上的铜锁,冲褚爻摇头,“落锁了。”
俞劭不以为意:“劈开不就好了?”
“等等!”
偏殿太小,无法藏身。
褚爻让几人都卸下不合身的甲胄,“去正殿。”
“当!”
褚爻迅速卸掉门锁,踩出进门的脚印,随后跳到廊庑的梁上。
“上来!”
“嘉德殿那边有动静!”
亲卫顺着脚印冲进殿内,无功而返。
“殿下,里面没人。”
夜风微凉,轻轻吹过空荡的大殿,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明彧接过顾情递来的半截铜锁,“房梁上看过了吗?”
“检查过了。”顾情答道,“殿下,会不会有鬼……”
“你看我像不像鬼?”
明彧甩袖,走向嘉德殿。
褚爻屏住呼吸,生怕明彧在廊庑上抬头。
“吱呀——”
明彧骤然回头,看向却非门的方向。
一点火光从朱漆宫门后透出。
宫门完全打开了,两列宫卫执戟进入长乐宫,身着常服的玄色身影挑着一盏八角宫灯,走在正中。
“皇叔?”
明彧向前走去,亲卫们无声聚拢,在他身后列队。
“阿远?你为何在此?”
明远手臂抬高,他比明彧矮了一个头,宫灯停在明彧胸前的位置,映出他眼底跳跃的火光。
是宫灯的倒影,还是别的勃勃火焰?
“这话该我问皇叔吧?已经宵禁了,皇叔擅闯长乐宫,逗留禁中,可是大罪。”明远弯起眼眸,“若是御史台参您有谋逆之心……”
“啪!”
明彧甩了他一巴掌。
八角宫灯落在地上,半明不灭,纱绢不满沾染尘埃,又滚了一圈,龙凤雕花见了血,火光竟更红艳了。
“目无尊长!本王是你皇叔,岂由你问罪?”
宫灯突然灭了。
长乐宫内最亮的光熄灭了。
远处又有诡谲的火光直冲天际,像一柄带血的长剑刺破夜色,连成只有在日暮时分才得以见到的火烧云。
骤亮的光照在明远的侧脸,露出鲜明的红印。
明远没有对身后的火光表现出任何惊异的神情,捂着脸后退两步。
火龙从东北角蔓延,燃入明彧眼底。
明彧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恨不得再扇他一掌。
“孽障!是你让人烧的武库?”
武库里除了军备,还有无数奇珍异宝,如此大火,恐将毁于一旦。
“咚,咚!咚,咚!咚,咚!”
打更声一下又一下,规律地响起。
又有警钟声穿插其中,一时间杂乱无序。
明远的喝声随着悠长钟声扩散:“景阳王意图谋反,大逆不道,将他拿下!”
短兵相接,喧嚣蔓延,先是长乐宫,而后是整个皇宫。
俞劭跳下地面,疑惑地问:“不是阑入吗?怎么又成谋反了?”
江旻一边整理衣襟一边答道:“混在仪仗队中的刺客估计是皇子远的人,景阳王于宫中杀人,已经中计了。”
褚爻落地后先看了眼周围,确认无人才说:“不过史书都是由胜者书写的,死的那个才是叛贼。”
俞劭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们现在出宫吗?”
江旻两手一摊:“飞出去吗?这宫墙这么高。”
鸦青看了眼宫墙,比划道:“三丈,我和公子的轻功可以。”
褚爻单手抱臂,支着下巴在原地转圈,“就这么飞出去也太显眼了,让我想想。”
鸦青突然将三人推入嘉德殿,“复道上有人。”
褚爻快步走至正对复道的窗边,戳开一个小洞。
“何人在宫中闹事?!”
复道十步一人,还有复道丞看守,横亘东西两宫的复道原本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又补上了新的宫卫。
明远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说辞。
“大皇子慎言!景阳王殿下受诏入宫,谈何谋逆?”
“哼!”明远毫不手软,连杀两名亲卫,“孤说是,就是!”
援军见此,带队冲下复道。
忽的复道北面也冲出一队人,将他们堵死在阶梯上。
“你们是……长秋宫宫卫?大皇子与宋家,是想要谋反吗!”
明远丝毫不欲与他废话,两方夹击,明彧这一边很快呈现颓势。
“若筠,我们不去救景阳王吗?”
褚爻冷眼旁观:“我们是为天子而来,上次救他只是为了弄清柳如烟的目的,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亲王,我救了这个,如何不救另一个?”
“哒,哒。”
铁骑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重甲的冷光再次撕裂长夜。
是屯骑!
明彧退至援军身旁,“陛下调动了北军五营?”
援军还未答话,明远率先喝道:“何人胆敢擅自调动北军五营?!”
回应他的是一个轻佻散漫的语调:“自然是——
尾音扬起。
头颅抛起。
“奉陛下之命。”
复又落下。
长枪挥舞,勾出一轮弦月,滚烫的鲜血溅落在明远身上,浇灭万般野心。
嘶喊声惊穿月夜。
那人并不避让,驱使马蹄碾过尸体,停在明彧面前,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说:“屯骑校尉,章锐,见过殿下。”
“章校尉,纵使皇子有错,你也不该……”
章锐轻笑一声,打断他,“陛下得知宫变,已由甘延等人护送往南朱雀门而去。我即将为你们明氏捐躯殒首,杀个做了叛贼的皇子,怎么了?殿下,也请速速出宫吧。”
明彧盯着他看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叫上所剩无几的亲卫:“撤!”
偌大的长乐宫,在经过鲜血的洗礼后,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清。
“宫门开了,我们也走。”
褚爻等人尾随明彧离去,却见他在半路停下。
“顾情,你带人从朱雀门离开,我得回玉堂殿看一眼。”
顾情急眼:“殿下,不可!”
明彧背对着褚爻,同顾情附耳低语,看不清口型。
但他说完,便与亲卫分开,折返禁中。
褚爻的视线紧随明彧,“跟上去。”
东宫内的宫卫似乎真的如章锐所说,全部随天子撤走了。
此处仿佛被隔绝于纷争之外,蝉鸣可闻。
玉堂殿内盏灯未点,落针可闻,异常幽静。
明彧的脚步声在室内急促地响起,无端渗人。
褚爻只见他在龙榻前站定。
上面有什么?
实在是太暗了……
褚爻努力睁大眼睛,看到榻上的轻微凸起。
她的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寝宫里的奇楠沉香静静燃烧,浓厚的沉香味堵住味觉,似乎将视觉也影响了。
明彧伫立片刻,离开了玉堂殿。
他走时的脚步极轻极缓,同来时截然相反,如幽灵般飘走了。
榻上有人。
先前的不是错觉。
褚爻没有听到除自己以外的呼吸声。
但她还是将手放到榻上之人的鼻尖,再是颈侧、手腕,最终沉默地收回手。
压抑。
不知是在压抑颤抖的身体,还是崩溃的情绪。
褚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殿内。
江旻闻到她身上近乎呛人的沉香味,皱起眉头。
“啊!”
褚爻陡然一惊,环顾四周,才发现没有看到俞劭。
江旻扶住迎面扑来的俞劭:“俞卿宁,你在鬼叫什么!”
“尸体……尸体在动啊啊啊啊啊!”
“你比活尸还吓人!”褚爻踢了他一脚,“你和阿青去追景阳王,盯紧他!”
“是。”
鸦青领命,转身离开。
褚爻和江旻也往拐角处走去,原地只留下俞劭一人。
“阿青,等等我!”
“为何要等?”
“若筠让我们一起去盯梢啊!”
“对。但她没让我等你。”
……
拐角处伸出一截染血的手臂,指甲扣进坚硬的石板地里,近乎断裂。
他还在坚持不懈地往外爬。
匍匐而过的地面都被染上刺眼的红色,因为看不见伤口,倒像是衣裳褪色留下的痕迹。
这种以黑红为主的穿着,似乎……先前见到的皇子远也穿过。
江旻吹燃火折子,想去查看此人的伤势。
褚爻猛地拉住他。
江旻不解地回头:“若筠?”
睿武帝只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已经死了,若再死一位皇子……
每位皇子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如今已是各方派系博弈的结果,救他不仅仅只是救一条人命。
可第三位皇子死生未卜,万一这是睿武帝最后的血脉,她要如何交代?
血手攀上月白衣裾,微弱的声音模糊不清:“传国玺……”
“什么?”
江旻顾不得脏污,挣开褚爻的手,蹲到他身旁。
“砰!”
一股大力将江旻推开,他跌坐在地,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便听到一道兵刃入体的声音。
破甲枪从背后贯穿胸部,将地上的人钉死在地面,他的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却无法再挪动分毫。
神乐滑至褚爻手中,顷刻延长至三尺。
“当——”
铮鸣声骤然打破寂静。
紧接着是马蹄声、杂乱的脚步声,厮杀正逼近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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