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媪大早上的在院子里见到相拥而眠的二人,颇为诧异。
“早啊。”
还不等她走近,季知禅便睁开了眼,只是睁眼却不能视物,让他有瞬间的恍惚。
季知禅摸了下脸上的眼纱,循声望去,淡淡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你们在院子里做什么?”
注意到季知禅眼上围着纱,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第一时间想上前扶着。
“小心点,看得见路吗?别摔到小褚了。”
“不会。”
季知禅拒绝了她的搀扶,走得稳稳当当的,连障碍物都没遇上一个,哪像蒙着眼看不见的样子。
宋媪摇了摇头,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艳羡地叹了口气。
“小夫妻感情真好啊。”
褚爻是被一股凉意浸醒的。
这股凉意还不止冰一处,在她眼皮上不住地滚动。
褚爻伸手摸去,却被季知禅拦下,结痂的右手覆在肌肤上,有些微痒意。
“这是什么?”
“今晨接的露水。”
据说乞巧节时的露水是牛郎织女相会时的眼泪,抹在眼上,可使人明目。
季知禅用另一只手再次蘸取盆中的露水,在褚爻眼上轻柔地抹开。
好重的指茧,褚爻不适地扭头,导致水珠从上眼睑滑落,淌过眼角,顺着脸颊直往下流。
美人垂泪。
季知禅忍不住凑上前,吻掉了这滴“泪”。
褚爻陡然睁眼,露水没能淌过眼皮,而是陷入另一汪泉水,直直得进了褚爻眼里。
褚爻还没来得及瞪季知禅,就酸涩得睁不开眼,慌忙用袖子擦干水迹,将眼眶揉得通红。
“你不会觉得这东西有用吧?”
“抱歉。”季知禅抚上她的眼角,轻轻吹气,“一定会好的。”
褚爻推开他:“出去。”
“先洗漱。”季知禅伺候她清洗完毕,又道:“我去看早膳好了没。”
脚步声远去。
褚爻独自看在床头,摸出一块弧形的碎玉。
小心避开锋利的边缘,褚爻在碎玉上轻轻摩挲,指腹传来不规则的触感。
是一片竹林。
也只有竹林。
褚爻心中泛起涩意。
宗师……
她成就宗师,却又落得病骨支离。
她斩杀宗师,却又碎了神乐。
宗师这两个字,于她来说,似乎已变了感**彩,黑白倒转,天翻地覆。
褚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季知禅去而复返。
“这是你那把箫的碎片吗?”
褚爻陡然一惊,碎玉从手中滑落,一抹血痕在指尖绽开。
褚爻顾不得伤口,慌忙在榻上摸索。
季知禅拾起碎玉,捉住褚爻的指尖放到平整的那一面上。
褚爻想拿回碎玉,季知禅又收了回去。
“东西在这,先处理伤口。”
褚爻觉得这么一点小切口没什么处理的必要,但还是松手了。
季知禅抹去血迹,给伤口撒上止血粉,“碎玉锋利,我磨了再还你,好吗?”
是该这样。
锐器恐伤己,是该这样。
但褚爻说不出的抗拒,好似磨这碎玉,是将她置于磨刀石上一般。
季知禅见她又陷进思绪里,勾住褚爻的手指,“舍不得,我再给你做一把箫。”
“不一样的。”
只有四个字的短句,说来出却带有绵长的叹息。
季知禅勾着褚爻的手指往外拉,似想要将她也从思绪中拉出来,“阿爻,它叫什么?”
褚爻不想说,在这种事上,她没什么倾诉的**。
“不说就不还你了。”
褚爻瞪他,“你这样也叫听话?”
“不冲突。”
什么不冲突?到底哪里不冲突了!
褚爻懒得和他扯,于是说:“它叫‘神乐’,也叫‘神乐’。”
“为什么有两个名字?”
“是一个。”褚爻解释道:“‘乐’字既音lè,又音yuè,一为喜爱,二为乐器。”
“神乐箫音,好听得让神灵都为之痴迷?”
聊到神乐名字的来源,褚爻忍不住勾起嘴角:“怎么可能?难听得要死。”
神乐的设计宗旨毕竟是作为武器灵活使用,虽仍能吹奏,但其内部结构的变化,导致它的音色实在难堪入耳。
季知禅又劝了一次:“神乐已经损坏了,你留下的这枚碎片,也会被时间磨去棱角,不必强留。”
“凭什么不能强留?”
“留在过去,无法迎来新生。”季知禅主动建议:“做成玉佩?神乐从前是武器,今后也可以换一种形式陪在你身边。”
褚爻沉默片刻,点头同意。
季知禅摩挲了一下碎玉上的竹林,问道:“我观神乐上浮雕居多,为何竹林是凹陷的?”
褚爻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观察得这么仔细,“竹林是后来加上去的,神乐已经成形了,没法阳刻。”
“为何加刻竹林?”
褚爻懒懒“看”他一眼,“问这么多做什么?”
季知禅在她耳边轻笑,“不可以告诉你的小狗吗?”
褚爻耳尖泛起一阵酥麻,想要移开,但又不想被季知禅发现自己的异常,索性用神乐掩饰。
“我周岁时,抓周抓到一位长辈别在腰上的玉箫,他不肯给我原物,便做了根一模一样的给我。他为人清雅,喜好松鹤,箫上也雕刻的是松鹤。长大后,我觉得这把箫没有属于自己的辨识度,便加上了竹林。”
“很好看。”
季知禅见褚爻谈起往事时隐有笑意,连病气都驱散许多。
“武功也是跟这位长辈学的吗?”
“不是。”褚爻脸上笑意更甚,“赠与我神乐的这位长辈,是个音修,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想教我音律,但我把原本的短箫改成了机关箫,他听我吹过一次箫,气得跑掉了。”
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当意气风发,神怿气愉,而不是同如今这般,病骨支离,积忧成疾。
我会治好你的。
他又一次对自己说。
褚爻虚握拳头,似乎还能感到神乐从袖中滑落至掌心的触感,转眼间这种错觉又被捏碎,只剩一枚枚碎片从指缝溜走。
她试图想起神乐在眼上划过的感觉,却只记得起一片无端的血色。
郁气在胸脯间横冲直撞,褚爻想把它憋回去,却有另一股血腥气推波助澜,褚爻再也压不住,直接呛出一口血。
季知禅赶紧把她扶正,源源不断的内力涌入她的体内。
褚爻扶住他的手臂,缓缓摇头:“无事,是淤血。”
她总是刻意模糊掉神乐碎裂这件事,以为时间久了,再想起就不会难过,但好像没能坚持下去。
又或者,不该憋在心里。
好像移开了心上一块磐石,不再压得她喘不过气。
季知禅见她神色轻松,悬起的心又落下,抱着她坐到桌前。
褚爻觉得身上有力气了许多,不要他喂,“我自己吃。”
季知禅又把每种食物排列整齐,“手边这碗是粥,前面的从左往右依次是胡辣汤、环饼、馒头和馎饦,粥里有鸡蛋,记得吃掉。”
褚爻记下,摸索着拿起勺子,适应良好。
季知禅见此,打了个招呼,便带着碎玉出门寻砂石去了。
褚爻顺利地吃完早膳,觉得这两眼一抹黑的生活,似乎与从前别无二致。
季知禅还没有回来。
褚爻惦记着神乐,出门寻他。
季知禅听见响动,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搀扶,但见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底长出莫名的枝丫,一路蔓延,在脚底生根。
季知禅将磨砂的动静弄得更大,以免褚爻辨不清方位。
待她离自己只有一臂之距时,季知禅伸手一捞,褚爻便到了他怀里。
褚爻刚将左手抵在季知禅胸前,还没用力,右手的盲杖便被换为一块温润的碎玉。
阳光轻轻柔柔地洒下,经由碎玉的折射,又将明媚的光线打到垂首的褚爻脸上。
季知禅伸手,虚虚遮在褚爻眼间,一片阳光转移到季知禅的手背,却好似连带着褚爻脸上的温度都传递他的手心。
宋媪踏进院中,见到的便是这幅光景,温情脉脉的气氛一熏,口中顿感齁甜,凉水入肚,都还带着丝丝甘甜的余韵。
“宋婆婆。”
宋媪惊奇地发现,褚爻今日的脸色好上不少,便提议道:“今日是七夕,小褚身体好些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拄了两下拐杖,发出“笃笃”的声响。
“我回来的时候,还碰见遇见黎丫头,她说昨日同你说好,每日都来给你讲故事,可惜还在半路,就被他爹给逮回去了。”
她们到底哪里说好了……
褚爻想到身旁的季知禅,觉得黎小满还是不来为妙。
季知禅察觉到褚爻朝他轻微侧头,将盲杖塞回她手中,“出去走走?”
褚爻问:“宋婆婆知道黎小满家在哪吗?”
“你要去找小满啊,她爹是村里的猎户,家在山脚下的,一直往西走就能见到。不过你要注意啊,黎沛家的房子是灰色的,可千万别走错了。”
村西……还有一户古怪的人家。
褚爻打定主意去看看,并想着季知禅今日一个不会想杀狗了吧?
褚爻朝宋婆婆告别:“谢谢宋婆婆,那我们就走了。”
宋媪眉眼弯弯,真是个有礼貌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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