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爻飞到一半,开始下降,脚下尽是空气,踩不到实处。
啊……忘记自己看不见落脚点了。
褚爻觉得自己身似无根浮萍,但在下一刻,一股熟悉的气息托住了她。
季知禅抱着她跃上屋檐,向异象升腾之处飞去,“下次,等我。”
褚爻没有说话,紧紧盯着天上的巨龙。
与此同时,村民们尽数放下手中事宜,他们茫然一瞬,跪伏而拜。
“龙神显灵,庇佑吾等!”
巨龙俯冲直下,却有数道锁链凭空浮现,将它禁锢在半途。
褚爻见不到是何物使其停下,只见巨龙转头嘶吼,目标正是村西的小院。
村民们起身奔向西边,语调诡异而不真切:“渎神者,当诛!”
褚爻用力拍打院门,院门纹丝不动。
脚步声与阴冷的窥视一同靠近,褚爻猛地回头,“谁来了?”
季知禅答:“村民。”
斧头、锄头、砍刀,或是能够造成伤害的一切事物,每位村民手上都带有武器,逐步向小院逼近。
黎沛赶来,冲到一位妇人面前,“郭二婶,这是要做什么?”
郭二婶缓缓转头,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神色。
黎沛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你……你不是郭二婶?”
黎沛一会觉得她面生,一会又觉得她面熟,真真假假,不辨虚实。
郭二婶古怪地看他一眼,继续前进。
“你不是郭二婶,你是谁?!”黎沛被吓得后退,看向另外一人,“吴叔,你……”
他环顾四周,每越过一张人脸,恐惧与不安便多了一分。
黎沛不住地吞咽唾沫,退至褚爻两人身边,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有两张脸?!”
褚爻恍然:“是傀,竟然是傀……”
黎沛不解:“傀?那是什么东西?”
“灵与肉的结合。已逝之人的灵魂,与生人□□的结合。”褚爻回忆起梦中的虚影,“难怪他们说‘一直’,原来是两代人的记忆相结合。”
黎沛打退靠近的村民,“那我们怎么办?”
季知禅解下破甲枪,“杀。”
“不行!”
村民脸上幽影蠕动,皮肤破窟窿似的,时而溢出另外的面孔时,时而复原,两相交织,模糊阴阳界限。
黎沛强迫自己不去看发生在村民脸上的怪诞,卸下村民手中的斧头。
“他们今晨还在同我们说笑!他们还是人啊……”
“不可。”
褚爻拉住季知禅,看向头顶,巨龙周身黑气愈加浓郁,锁链之声愈来愈响,它不住翻腾,将天空搅得乌烟瘴气。
“这些傀死后会迅速成为养料,壮大天上的巨龙。”
“当!”
兵戈相击,黎沛架住吴叔的砍刀,“你个老东西,看清楚老子是谁!你不是昨天才找我订了一只兔子吗?小心老子不卖给你了!”
吴叔神情蓦地一松:“是黎沛啊。”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黎沛是谁?渎神者,当诛!”
“滚出来!”黎沛暴喝:“从他身体里滚出来!”
“桀桀……满足你。”
鬼影从吴叔头顶涌出,张开血盆大口,要将黎沛吞吃入腹。
黎沛挥出一道真气,将鬼影打散,黑雾聚拢到一起,又复原为鬼影。
“靠!褚爻,这些鬼东西要怎么打!”
“凡人打不了。”褚爻继续拍门:“前辈!我不知道您同封印龙脉的天师是什么关系,但……”
这句话不知道触发到什么关键词,褚爻手下阻力突然消失,院门竟主动打开,她整个人向前栽去。
季知禅见褚爻半边身子消失在视野里,立刻拉住她的手,却被一股大力拽着往前倒。
“我靠!”
黎沛骤然回头,见此情景,顾不得村民,拽住季知禅。
三人糖葫芦似的串进院子里。
季知禅扶稳褚爻,见一道袍男子近在眼前,提枪戳去。
岂料此人两指轻轻一拨,碰都没碰到破甲枪,便将其挡开。
黎沛肃整衣冠,俯首作揖,“在下黎沛,见过前辈。”
道袍男子看都不看两人一眼,“我只让你一人入内。”
黎沛尴尬地笑了笑,“前辈,相逢即是有缘……”
道袍男子朝黎沛轻轻一指,他便噤了声。
黎沛睁大双眼,不住张口,手脚并用地打着没人看得懂的手势。
褚爻作揖,“前辈,龙脉到底发生了何等变故?”
道袍男子丢给她一本手札,“哼,自己看吧。”
褚爻无措地接住手札,抚着根本摸不出字迹的纸张,倍感无奈,“前辈可能说与我听?”
“自己看。”
她到底要怎么看啊??
褚爻把心一横,将手札递给季知禅。
道袍男子扬袖一挥,薄册回到褚爻手中,无风自动,一页页翻开——
褚爻睁眼。
——她刚才闭眼了吗?
一本泛黄的帛书映入眼帘,褚爻快速地眨了两下眼,见它还在原地,大着胆子上前,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页角时,一声大喝惊退了她。
“沅祺!”
褚爻猛地缩手,抬头一看,发现面前是一张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她这时才回味过来,被喊的名字不是自己。
吓死了,差点以为又被抓包了……
褚爻环顾左右,蓦地停留在左侧一张美如冠玉的脸上。
“星阁第二十四代弟子,沅祺,自愿从宗谱除名。”
褚爻瞪大了眼睛,心中来回重复两句话。
她竟然见到了三十来岁的老天师。
年轻时的老天师,竟然长成这样!
褚爻收敛心神,看向跪在宗谱前的女子,正是梦中见到的那位天师。
为首之人看向沅祺,沉声道:“你若现在反悔,为师可以当做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褚爻盯着他的脸思索了一会,想起这是第二十二代的张奕天师。
沅祺顿首,“弟子心意已决。”
张奕盯着她,迟迟没有说话,好似要将此事在沉默中消弭。
忽地,“沙沙”声响起,宗谱来到记录着“沅祺”二字的一页,几下将名字划去,留下一片空白。
沅祺起身,“宗谱已经同意了。”
张奕眼神不善地看向宗谱,宗谱耀威扬威似的,“啪”地一下合拢,张奕甩袖,暗中挥出一道法术,被宗谱跳着躲开,它像挺肚皮一样挺起自己的书衣,“啪”地一下撞到张奕脸上,将整个宗祠闹得人仰马翻。
沅祺走出宗祠,褚爻周围的一切也随之消散。
褚爻最后看了一眼欢迸乱跳的宗谱,心想,原来它六十年前就是这副德行。
景色变换,褚爻双脚踩在山道上。
这是……六十年前的千重山吗?
“如何?”一道清丽女声传来,“现在的千重山,与吾记忆中的千重山,可有不同?”
褚爻正色作揖,“回沅祺前辈的话,并无二致。”
沅祺摇头,“吾本名祺,沅是吾入道门之后改的姓,唤吾莫祺吧。”
“星阁第二十七代弟子,褚爻,见过莫祺前辈。”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沅祺用法术将她托起,“吾知道你有许多问题,但先随我走完这一生吧。”
沅祺轻叹一声,周围场景又是一变,变成了一处小山村。
“六十年前,吾途径此地,村民们听说吾是来自星阁的天师,喜不自胜,要为吾建道观,造神像。都是些朴实无华的人啊……于是,吾便留在此地清修,偶尔帮他们些寻失物、算吉日之类的小忙。
“因为源源不断的信仰,吾的法力飞速增长。星阁召集弟子回山那一天,吾想,吾也该投桃报李。
“下山的时候,吾想,村民们见吾去而复返,一定会也会如他们初见吾时,喜不自胜。后来,吾回到村中,村民们脸上的表情,果然与吾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时间一晃而过二十年,村民们所求之事越来越大,从寻物到祈雨,再到治蝗灾。
莫祺却开始明白,星阁为何闭锁山门。
她拒绝了许多请求。
人们不再为道观供奉香火。
二十年前,甘县发生地动,死伤无数,道观与神像一并在灾难中灰飞烟灭。
再后来,便是褚爻在梦中见到的场景。
村庄消退,莫祺执笔坐于屋中,每落下一行字,窗外风景便要变换一季。
[弟子(划掉)不孝,吾不敢有悔。]
[信仰之力绵绵不绝,然吾之法力日衰月减。]
[道在消散……]
[万绪六年,吾观山脉走势,见龙脉有异。]
[昨日,阿奇与吾大吵一架。]
[他同意了。]
[吾不悔。]
一笔落幕,周遭重归虚无。
世界只余褚爻与莫祺二人。
褚爻看向莫祺,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笑容。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挟恩图报。”
莫祺一怔,旋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阿奇也说过这样的话。”
“是院中那位前辈吗?”
“你不是骂他‘老东西’吗?”
褚爻瞳孔地震,心虚地后退,“抱歉,此前不知道二位是星阁的前辈……”
“星阁。吾配不上这两个字。”莫祺目光眺向远方虚无,“阿奇也不是星阁中人。”
莫祺又看着她笑,“你这孩子,怎么都不好奇,吾为何会知道此事?”
褚爻一顿,光顾着心虚去了,倒是没注意去想这件事。
“是前辈的一抹意识吧?”
莫祺倒是有些惊讶,“你这孩子,真是聪明,若吾还在星阁,定要将你收为弟子,对了,你是谁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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