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柱香前,谢尘钰就一直跪在人群中央。
三柱香前,有个难民在死前提出了极其无理的请求。
他说“自己临死前想握一握太子的手”,谢尘钰几乎是四肢并用爬过去,难民生出了一点气力,一把掐住谢尘钰的手腕。灰败的指甲嵌进肉里,掐出一圈的血珠,他捂着肚子问谢尘钰:“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们?”
谢尘钰对上那双充血的眼睛,那已经是一双死人的眼睛了。
“我没有,不是我!”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下意识反驳。不是因为眼前的一幕太过恐怖,也许是因为面前的这批人千真万确是因为他的失误才会死。谢尘钰说完就顿住了,没有把手抽离,恶寒从两人相牵连的地方一路攀升。他浑身颤抖,却不再反抗。
谢尘钰觉得自己快疯了。
“我没有骗你们。”谢尘钰无力地说。
“粥里没有下毒,食物没有任何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一口气喝这么多......”谢尘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话说到后半截就卡住了。这根本是他自己的过错,他现在都在说些什么!他在责怪面前这些快要死了的人,问他们为什么要自己害自己?
“是我的过失。”谢尘钰身形颤抖,缓慢往下低伏,恨不得揉进尘土里。在面前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后,脑海里那根理智的弦“轰”地一声断裂。谢尘钰僵硬放下面前人的尸首,又迟缓爬向下一个人,摸他的脖颈,没气了,再下一个,衣摆在地面拖出很长一截血痕。
太医把煎煮好的药端来,谢尘钰捏住他们喉咙往下喂,从胃部到嗓子眼全被米粥堵死,根本什么都灌不下去。
直到满屋的人都没气了。死人说不出话,活人也不敢说话,怕触了太子的霉头。
谢尘钰才拖着半身都是血的长袍从地上爬起来,麻木地扫了四周侍人一眼。
“都拿出去好生安葬了吧。我记得还有十几人,不在这处,可有大碍?太医可有前去?”
驿官紧张地唾舌,先一步跪下:“殿下,他们知晓殿下此行出发北魏是前去换粮,怕殿下带不走那么多人,误了国之大事......所以,这群难民......已经先行一步自尽了!”
自尽了。
谢尘钰已经不太分得清四周的人张着嘴,都在试图争论什么,漠然地“哦”了声,示意已经知晓了。
“那也一并安葬了。一村的人都在这里,整整齐齐的。挺好。” 谢尘钰露出半带讥讽的笑,“谢余人在哪里?”
“堂兄。”谢余端着盛草药的瓦罐走来,眉目含笑,“药已经拿炉子煨好了。”他将瓦罐递给驿官,驿官假模假样端来瓦碗,分装药汤。
沈期开始派遣侍从,安置后事,谢尘钰忽地冲谢余高声:“跪下!”
谢余怔在原地,倒也没多言语,从容跪下。
谢尘钰走过来,按住谢余的后脑勺,往地板上撞。
“磕头!”
砰。
砰。
砰。
一连三下。
谢尘钰手法极其粗暴,押着谢余哐哐朝地面撞了三下,但谢尘钰没喊停,谢余也不敢停。
直到揪着头发的手松开,谢尘钰面色寂然,满脸灰败地在谢余身旁跪下,郑重地朝难民的尸首磕了三个响头。
沈期看不下去,终于冲过去,嵌住谢尘钰的手腕,把他一把扯起来。
“够了。殿下,明早还要赶路,这件事日后再议吧。”
谢尘钰淡淡点头:“以英烈的礼节安葬,设立祭祀祠堂,修书一封回金陵,派人率先救助村里剩下的人。”
沈期沉默地听着,自作主张搀扶起谢余,也把他拽起来:“够了,殿下。这已经足够了。”
马蹄沉重地在沙地走过,留下两行坑洞,圆形的坑洞变成了天上的红日。
几柄长剑划过红日,上面隐约驮了几个人影。
季念昭盘腿坐在千山剑上,跟着傀偶班的修士一起巡视他们的管辖地。虽说是捉拿无邪,但毕竟无邪并没有在境内做出什么坏事,傀偶班的修士也看不上区区一介邪修的实力,自然也不太着急。
于是乎。
季念昭满脸黑线地跟着几人在酒楼停下,眼睁睁看着他们开了几局叶子牌。
指引罗盘不时指南不时指北,无邪显然已经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有意防备他们的追寻。
修士们大马金刀拍了拍季念昭的肩膀:“反正人就在这一片,干着急也没用。”
季念昭心里盘算了一番谢尘钰车马行程,太子殿下一行人抵达北魏国境内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被耳旁一阵喧哗打乱。
这群人里不仅有傀偶班的修士,为了以示正义,青城岭、神女观和砥柱山都派了一两个修士跟随。
“来,叨叨叨。”
季念昭空余的手心已经被塞上一盏白酒:“?”
“不着急,按照我们的待客之道,无邪也跑不远......不如我们先去酒楼喝个几盏?”
青城岭的小修士激动问:“莫非,这就是齐鲁大地的酒桌文化?”
季念昭:“???”一番心理斗争后,他还是莫名奇妙地开口:“我们不是来追凶的吗?”
一群人听闻此话,果然露出了扫兴的表情,季念昭笑里藏刀,想打他们,合着干正事的人还被责骂了。傀偶班的修士眯眼:“你耍不耍,反正我们也不知道人在哪里?不耍拉倒。”
季念昭好声好气地笑:“万一人跑了怎么办?”
砥柱山的修士附和:“跑了就跑了吧,不捉了。”
傀偶班:“反正也没犯事。一天到晚路过境内的邪修那么多,谁能管得完。”
季念昭:“你们既然不执著于杀他,也不为复仇,为什么也要跟着铲除无邪呢?”
“为了防止他在我们管辖的地界犯事,他换块地界犯事和他被捉被斩首,这两种结果对于我们而言是一样的。”
“一样的啊......”季念昭歪头,跟着他们重复了最后几个字,没有把那种趾高气昂的语调模仿到十成,只是心里又反复念,盘算了好几遍。
“那么你们自己吃酒吧,我先出门逛一圈。”季念昭拂衣而起。
“诶,你这就没趣了。”傀偶班的修士虽然这样说,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叶子牌,店里小二已经陆续把菜酒都端上桌。季念昭摆摆手,神女观的修士突然把手里牌一甩,“不玩了。”她冲过来追上季念昭,道:“明昆君,在下姓魏,名初菡,奉节魏氏,可要一起走?”
两个人走出店铺,大街市井阳光正好。有一缕风抹过脖颈,季念昭的笑容僵在原处,收敛了玩味的神情,提剑叮嘱身旁小修士:“当心!楼里那群人还在玩牌......人都他娘追到门口了。”
魏初菡摆弄了下腰间软哒哒的一条粉绫,也摆出开战的姿态。
季念昭原以为她用绫带作武器,没想到这位道友竟然又从芥子袋里掏出来一块两拳大的板砖,一端系紧在绫带上,在手里抡了两下,颇感顺手。
魏初菡奇怪眨眼:“你看我做什么?”
季念昭难以言喻,咂舌:“......没什么,我辈弟子群英荟萃,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魏初菡嗤笑,顺道把楼里的一桌人骂了:“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季念昭:“骂得好!所以你需要我借你一把武器吗?”
丝带绑板砖,此等操作,无论如何都像是路边随手找的武器吧。
魏初菡摆手:“不用了,我不使剑,每次捅完人都要洗剑。洗剑这桩事,真是烦死了。虽然可以用除尘咒,但一直不洗还是会发臭,而且捅完人,上面会有血迹,黏糊糊的,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千山剑颤抖着锐鸣一声。
魏初菡:“我随身带着磨刀石,必要时刻可以当板砖用。”接着她发出灵魂质问:“明昆君,你平日里洗剑吗?”
季念昭沉默了,千山剑呜呜着发出悲痛的鸣叫。季念昭拍了拍剑身:“你别骂了,别骂了。至少先把这场仗打了再说。”
魏初菡似懂非懂地道:“哦——原来你不洗剑啊。”
千山剑剧烈抖动,就要脱手而出,季念昭死紧地逮住它。
两人这一番交谈,反而把正常的节奏打乱了,季念昭再掏出指引罗盘,指针停在正北方向。
“走吧。此事,咳咳,我回去就帮你洗澡!”季念昭连拖带拽,终于把千山剑按住了,魏初菡不动声色地朝千山投来同情的目光。
季念昭循着罗盘,却先一步找到一个昏迷的年轻人。
魏初菡:“看起来像是邪修的气息,你再用罗盘试试?”
季念昭看了眼乱转的指针,却是摇头,“算了,先救人。”
两人把年轻人扛回了酒楼中,傀偶班的修士把宗门内的大夫唤来。大夫诊完脉,满脸不情愿,“哎呀,晚了啊。”
季念昭急忙探向年轻人肺腑,全都是完好的,但他不通医术,于是问:“晚了?”
大夫捋了捋胡须,开始整理医箱:“嗯,时间不够了。”
季念昭:“已经无力回天了?这么轻的伤势,莫非无邪使用了暗药?”
“哦,那倒不是。就是到我下班的钟点了。”大夫不客气地看向傀偶班的修士,修士们从兜里掏出几枚银锭子。老头子睨眼,手依旧伸在空中,“嗯?加班费,要双倍的。”
“嘁。”傀偶班修士才不情愿又掏了一大笔银子。
新年快乐!回来了!本书的段评功能已开。
谢谢宅女是胖胖小同学的鼓励还有暴脾气小同学空投的月石(非常不好意思,我刚刚登录后台才看见月石突然多了一坨)~还有灌了营养液的小同学们,因为我的后台看不见昵称,刚把自动感谢功能打开,非常谢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7章 各个都是卧龙凤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