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钰入睡前,大抵怎么也没料到。
师徒重逢的第二夜,他就做春.梦了。
谢尘钰还是南朝殿下那会儿,也做过类似的梦,年少心气旺,简直臊得利害。
每每回想,顿觉颅内发热,心智被一股邪念笼罩,激发出的野性不再受自己控制。
爱慕偷涨,起了龌龊的欲念。
太子殿下十五岁,第一次有了心上人,胆战心惊,不敢吐露。憋到最后,他连直视那人的眼睛,都会害羞到脸红。
那时,季念昭批阅谢尘钰的功课,一塌糊涂,不堪入目,简直头疼。实在想不明白,太子课上动不动就红脸低头,这是闹哪般?!
后来却不是那样了。
谢尘钰依旧还会梦到那个人,只是梦里的画面褪了颜色,焚烧成灰。南朝瓦窑的女儿温柔乡,早被人砸得稀巴烂。前尘旧事,相顾无言,只剩下血泪涕泣,生死两忘。
梦里的心上人,变成了无数具枯白骨。
谢尘钰脚步顿住,双目茫然。
飘在颅顶的天似乎即将坍塌,一片又一片乌漆嘛黑,惊叫的鬼脸,哭泣的死人面,哀嚎的五官,就这样晃悠悠从头顶像河川一样倒流。
然而那些都只是乌云。
今晚的梦,和往常不太一样。
因为谢尘钰看见了坑底那个浑身血污的人影,突然反胃,觉得一阵恶心难受。
面前是一口极大且极深的沙坑,坑底积满腐朽的白骨架,再往上则是凸起的小型尸山,均着软甲。无数的手脚折叠弯在一处,无数的头颅软趴趴地坠在沙里。黑红的沙子往四周堆积,和死人掺在一起。
这样的场景,不难猜到,昨夜必有人在这里一直刨坑,直到挖到沙坑的最底层。
起风了。
黄沙裹着血气扑面,沙尘暴隐约出现在天地交界处。
再过不久,这些沙坑就将被风卷平。
裹在血浆里的泥人睁着眼,仿佛死不瞑目。
谢尘钰知道那人还活着,但并不打算救他。
这是八十年前的梦境。
他站在坑边,安静地望着下面,等待梦境的场景转变。然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往这边奔。
泥人的指尖动了动。胆大的秃鹫盘旋下落,啄食他翻飞的血肉。在这处千人坑里,这具最为新鲜。
马嘶声,勒绳声,铁甲碰撞声,杂乱的步伐声,那人沙哑的呼叫声。
终于。
谢尘钰撞见了师尊仓惶闯入的身影,季念昭看见了二十二岁的谢尘钰。
“谢尘钰,出来。”季念昭下马冲到坑边。
他跑得太急了,一脚踩空,坑边的新土构造很不稳,簌簌掉下大块,险些连人一起落下。
沙子砸在泥人的胸腔。
“快出来!沙尘暴马上就要来了!”那白衣男冠把马绳往坑下抛。
“师尊。”泥人的眼珠险些被秃鹫啄掉,僵直一转。
“出来!”季念昭慌了神。
泥人一动不动。
谢尘钰冷眼旁观这一切,梦里的两人自然看不见他。
天际灰黄的泥沙滚滚,愈来愈近。
季念昭探出半个身子,严肃道:“谢尘钰,我命令你——立刻,马上,随我一起去不孤山。”
秃鹫扑翅,在厉声恐吓下,遗憾地放弃这具即将到手的新尸。季念昭看了眼远处的黄沙,又将目光投向坑底。
时间快来不及了。
沃野惶恐,黄沙四起。
心间徒然升起一股愤懑,莫名的怒意和恐惧翻涌,如同一只巨手攥住他的心脏,紧捏,往死里掐。谢尘钰的胃恶心地泛酸,想吐,弯下腰,额角渗出大片汗。
“出来!”谢尘钰步步后退,手心汗涔涔。
他往四野吼。
到底是谁?这不是梦境,完全是昔年场景的复现,有人刻意制造了这场幻境,是谁?!
幻境里,师徒的对话还在继续。
泥人的嗓子滚了滚,声音从嗓腔扯出。
“我是太子啊——是南朝未来的国主。我的臣民还在长川等着我——”
“师尊,南朝亡了。”
“我既不能让我的臣民复活,亦不能建个新朝,再打着南朝名号自欺欺人。”
“师尊,我该回坑里去。长川那么多窟窿,随便哪个,躺进去,和我的臣民待在一块,再也不出来了。”
那个半身染血的白衣男冠耐心继续:“我说你成天想着斩妖除魔,只学表皮的剑法修术,终究是学得肤浅,连最基本的一层都没有学到。”
“你可知山上那些隐世宗门的第一课,修士们会教那些新来的凡俗小孩什么?”
梦里的谢尘钰无神地望他。
季念昭深呼吸道:“是接受。”
“凡人活得太短了,所以很多事来不及思考,修仙者如若幸运不陨落,能多撑个千百年。时间一长,见得人事就难免更多。仙门第一课,为得就是防止弟子自乱生心魔。”
“我劝不了你什么,说几句类似‘前路光明’,‘不念过往’的话,倒是轻松了,好人也做了,但又有谁能不在意躺在坑里的那几十万白骨,谁能没心没肺到所有的都没发生过。”
“所以宽慰的话没用,我也不说。但你得接受。接受一夜国破家亡,接受从天之骄子变成泥泞,接受你的傲骨被磨烂,接受你的好心被辜负,接受被世人误解,接受昔日所有的荣耀黯然失色。”
“因为那个最想要你活下去的,不是我,亦不是你爹娘,是你自己。”
“我救你那日,你已昏倒在坑外。是你自己从白骨窟里爬出来的。”
他逼问坑底的太子殿下:“你忘了吗?忘了曾经的你,是怎么想的?”
季念昭扬起马绳,缠住泥人腰身,将谢尘钰生拖硬拽上马。
金戈扭转,黄烟中两点往苍莽大地远去。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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