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踏飞尘,大船立浪涛,万里的江山在风中飘摇,湖面上巨大的风浪哗声翻越过一座座荒芜的沙丘。
谢尘钰登上战船,金戈泛寒。
大船还未离岸,活尸蜂拥而至,爬上船檐,谢尘钰率先掏出弓弩,副将还在交代前线战报,他冷静地觑眼,瞄准,扣动机关,弩箭射穿一只活尸的眉心。
这些活尸生前都是普通百姓,一双腐烂的死鱼眼里只有眼白,没有眼仁,獠牙长如野猪,皮肤上有些斑驳的尸斑,但毕竟还看得出是个人样。
谢尘钰面上凝滞了刹那,又很快不留情地拨动机关,转身离开甲板,吩咐船上所有士兵锁好马匹,在甲板外围排好阵列,一片连弩从高处射出箭雨,飞快地射落这些四肢攀在船弦外侧的尸鬼。
好在此行顺风,谢尘钰站在船头,用修为震慑蠢蠢欲动的湖中诸鬼,等船抵岸,兵马并未损失多少。
骑兵们迅速骑上马,追随着他们的太子扬鞭,疾速驰骋过荒原。
前方就是仙关峡谷。
南朝方才撤离的军队驻守在此处,难以寸进,无法深入峡谷就意味着无法在此地伏击鬼魔。
“情势如何?”谢尘钰匆忙跳下马,走到副将身前。
“对面大军三万人,我们五千骑兵,再加上殿下带来的三千兵力......”副将愁眉苦脸地看着前方,“以少胜多的战未尝不可打,我们又是骑兵,不一定输一头。坏就坏在,对面占据了峡谷要害,地势易守难攻。”
“有其他小路进入峡谷吗?找当地人带路。”谢尘钰问。
“回殿下,试过了,北魏也顾虑到这个法子,已经提前将小路堵死。”
破败的木车陷进泥沼,食腐的乌鸦也不管嘴下的士兵是否咽气,黑沉的一片啄食血肉。
谢尘钰看不下去,射杀一只乌鸦,凄怆的乌鸦叫在落日下格外聒噪。
他低头斟酌,副将不敢打扰。谢尘钰双眉紧锁,看着那沙子沉思,手在剑柄上反反复复地摩挲,眉间的云雾顷刻散开,“我们大军身后可有一路从渡仙湖来的鬼魔跟随?此地附近村落可有独行的妖鬼?”
“有。”副将抱拳。
“兵行险棋,去,大军开道,把我们后方的鬼魔先逼入峡谷,再派分路去村落,能引多少鬼魔就引多少,先引进峡谷。”谢尘钰飞快地说。
“殿下,你要用鬼来对付人?”副将随口一问,赶紧诺道“是”,骑上马去调兵紧急操办此事。
谢尘钰一手握长枪,一手牵制马绳,一路纵马奔到阵前。马蹄踏出一圈浅坑,在队列最前方兜转。
一筹莫展的大军看见主帅的营旗,黑白的生死场上一抹张扬的颜色,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南朝将士的士气重新高涨。
北魏的军营里忽然走出个骑马的瘦高雅士,这人虽然挂着主帅的军旗,却一点都不像能上战场打仗的模样,光看脸,更适合做个对谈诗词歌赋的文臣。
“徐满坞。”谢尘钰神色警惕,比对上老将还要更加谨慎。
从十五岁起,直至今日,他与徐满坞满打满算也做了五年的同门。不孤山的道法徐满坞通透,兵法谋略亦不可小瞧。
当初没有人会料到,最后登上皇位的会是被当成弃子的三皇子江拂西,南朝授两人以道法兵法,不过想给北魏朝堂添内乱。
他们料到江拂西恨透北魏的君主,回朝必会反咬一口,却不想这是匹能弑主的狼。
“你我本是同门,如今却要兵刃相向。”谢尘钰轻轻硌牙。
徐满坞淡淡地微笑,吐了个“杀”字,一只飞云箭穿来。他擅长用弓,取箭拨弦,又迅速取下第二支箭。
三只箭连发,裹挟着灵气,越过两军边界线,一箭对准谢尘钰的额心,一箭对准谢尘钰的心脏,一箭对准他身下的战马。
刹那间,谢尘钰双腿夹紧马肚。
这是匹烈马,爆发力极强,一跃躲过要它命的箭锋,谢尘钰立在马背,长枪稳当地挡落两只箭。
“随我攻。”谢尘钰迅速发令,一人一骑率先冲向主帅徐满坞。
距离太近,再射箭已经来不及,徐满坞也不慌,从容地换成佩剑。
刀光剑影间,谢尘钰扎入北魏大军,扫掉一圈士兵的头颅,再回首,徐满坞的战马已经被他斩断四肢。但他毕竟已经身入峡谷,四面高处的暗箭齐至,谢尘钰还想斩了北魏的主帅,却再也找不到机会。仙关峡谷两壁极高,又有埋伏的穴洞,底下的人难以攀登,只能以守代攻。
南朝将士再次陷入滞步难进的困境。
徐满坞亲自率领士兵包抄谢尘钰,几百个普通士兵却难以和谢尘钰一人抗衡。
他们本也没想生擒谢尘钰,徐满坞只打算缠住他,却也心有顾虑,想不通谢尘钰怎么这次行事如此莽撞,明知前路峡谷有诈,还是莽头闯入。
恐怕后面还有什么招数没使。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远方地平线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尽头出现无数夺命狂奔的南朝骑兵,肩头扛着的战旗猎猎作响。
这些渺小的黑点正在飞速靠近,苍穹下黑影幢幢,他们的身后紧跟着更加庞大的怪物。
无数只脚踏在大地上,这一片的土地都在跟着颤动。徐满坞起初以为远处那如山倾来的黑潮是南朝的援军,直到黑点又奔近一段距离,他看清了跟在军队身后的那些黑影,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被打破,立马朝军队下令:“撤退!从峡谷撤离!”
谢尘钰心知肚明,他让副将派兵去吸引的鬼魔终于抵达了战场。
只是......北魏这点气量?不战而退,这么草率就决定不打了?谢尘钰冷笑一声,南朝的大军就在他的身后,他得空望向黑压压的一大片,脸上的表情也很快僵硬。
他的确是让部下引来一些鬼魔,但是......这数量,未免也太多了......吧。谢尘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浑身的鸡皮疙瘩再次立起。
“殿下,后面的城池发现了魔窟,刚才突然暴动,源源不断地、涌出、涌出魔物。”传信的小兵跑到他身边,满脸惊惧。
“不是我们引来的?”
“不、不是啊,数量太多,从这里到城墙边......全是,还在赶来。”
前方是峡谷,北魏军队堵死了前路,后方是鬼魔,数量甚至赶超两国将士。他必须赶快想出谋略......怎么办?八千骑兵都在这里,不能全军覆灭,这里的镇地如果守不住,渡仙湖失去防线,也会接连失守。
七日。
对。必须要撑住七日,等到沈贤的援军。
没有别的方法了。
就算横穿峡谷,鬼魔也会追赶过来。
“调头,我们突围。”谢尘钰挥绳,马蹄疾扬。
“从鬼魔中突围......”
“殿下!”
将士们面对这些非人的对手生了胆怯之心,明明举起了武器,就算戳中要害,也只能发抖,压根生不起与之一战的勇气。
有些鬼魔体格高大数倍,抬手就能捏碎他们浑身骨架。
另一些挥一挥爪子,就能活生生撕扯下大块皮肤,血水飙射向周遭,引出更多活尸蜂拥分食。
黑压压的一大片,活人的数量甚至还没有死人多。
他该怎么办?
谢尘钰举目四顾,凡人将士再如何骁勇善战,对上如此众数的鬼魔也没有一战的实力。
整个军队的秩序,在维持两刻钟后彻底溃散,将士们丢盔弃甲,慌不择路跑进峡谷中,却被蹲守在崖壁上的北魏士兵无情地射杀。
怎么办?
血雨腥风扑面袭来,峡谷之中,堆叠的尸山逐渐变高。
周围的人挥舞着手臂,不敢再看身后,明知峡谷也是死路一条,却疯狂地跑入北魏的包围圈。
那些鬼魔,幽冥来的东西,激起了世人心头最深的恐惧。他们敢于人斗,却不敢直视仙与鬼。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个慌乱的战场,还举剑对着鬼魔的,寥寥无几人。他、他一个......或许只有他了。谢尘钰已经无暇再去吩咐身边下属,他跌跌撞撞地在军队中穿行,逆着人流跑过。
“金乌剑,来!”
谢尘钰扬起手里长枪,灌满灵气,长枪脱手一抛,一枪扎穿三个鬼魔的脑门。
剑鞘嗡嗡摇晃,金乌腾空出世。它本是一把稀世神武,锻造它的修士,金乌剑的第一任主人,是从此界飞升的大乘修士,位列仙班。这些妖邪的瘴气,激发了剑骨中的嗜血本性。
谢尘钰出剑,剑光劈开万荡黑雾,肃杀了血海尸山的死气。
青年踏上剑身,掐诀御剑飞向长空,金光引来实力最强的鬼魔。无数道黑影放弃追逐凡人,纷纷向他聚拢。
苍茫的天地间,所有人都渺小得如同一叶孤舟。
乌云翻滚,时不时有紫光蓝电在穹顶闪现,仿佛有无数张鬼脸在云层后促狭地睁着眼,投来不怀好意的窥视目光。
仙关峡谷这带闹出的动静太大,周边所有的南朝军队都在往这方调度,随时准备勤王。
金光让晕头转向的将士们冷静下来,副将赶紧指挥军队重新布阵。
南朝的士兵撤离峡谷,殊死一搏,调转马头,冲向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妖魔鬼怪。
就在电光将整个天幕点亮的一瞬间,沙场突然被明亮笼罩,才更能看清脚底下众生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挣扎,残酷如铜炉炼丹。
白骨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丘,而在那些下陷的沙坑中,一个接一个的魔窟塞满了人的骨血。
谢尘钰一手布阵,一手高举长剑,刚解决完身边的一批,抬首,却发现前方有更强大的对手。
而身后,又追来一批新的鬼魔。他分身乏术,只知道杀,杀了眼前的一切,杀了——
身后的鬼魔被一道青光轰散。
天雷诀。
是谁掐的术诀?
在这个时刻,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最上首,身边无人可以同伍。
谢尘钰几乎要脱力,麻木地转过头。
那是个白衣蹁跹的小道君,脸上挂着一抹很淡的笑。明明不久前还远在天边,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他左肩。
“殿下,前方即是长川鬼魔腹地,你只管往前,我来摆平你的后路。”
季念昭方才从尸山中一路攀过来,知道阵营里的形势如今有多严峻,必须要有人能迅速孤身闯入魔窟当中。本来应该他去,但这场仗因由北魏引起,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插手两国间的斗争。
季念昭轻轻地挪眼看向半身血污的太子,说:“我一直在你的身后,做你的后盾,只要你转头,就能看见我。”
“所以你只管往前吧。”顿了顿,季念昭笑着挪揄道,“我的殿下。”说出此话的初心原本只是想鼓舞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但在另一个人耳中,却带着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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