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堪堪停在了悬崖的边缘,一块巨石被来不及刹住的马身撞断,断石彻底跌入脚前的百丈深渊,连声动响也没有传回。
季念昭回过头问沈期:“你知道生死阵的三个阵脚分别在长川的哪里吗?”
这里是最快能抵达春波城的小路,如果绕过这处断崖,还需要多走二十公里的官道才能追上行军的大队。他跳下马背,把手伸向沈期,“接下来的路程我们御剑,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来看,我们再过一个时辰就能追上军队。”
“春波城、艳红窟、岫城。”沈期迅速跳上剑,“除开春波城,其他两处地方,一处派了军队驻守,另外一处是稀云渡、神女观和一些小型仙门的修士在镇守。这些门派绝大多数都扎根在南朝境内。”
“我猜的没有错,他们果然是这么禀告给南朝的。”季念昭一屁股坐在千山身上,两袖宽袍在风中凛冽,他尴尬地摩挲着下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再怎么编造,也改变不了事实。
“咳咳,我告诉你一个仙门的小道消息。”季念昭尽可能地想把真相透露得稍微委婉一些。
“其实吧......春波城内根本就没有阵脚,仙门和朝廷的交涉还是留了后手。艳红窟和岫城这两处地方都是如实相告,附近也确实没有实力强大的魔窟,但是春波城内的魔窟,如果单靠军队围剿,可能会僵持一段时间。”
而现在南朝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
三个阵脚,他们需要尽快开启。
“阵脚的位置也不在城池内,而是要穿过城池,郊野西北方位五十里处,凤池旁边,那里有不孤山的修士在偷偷地镇守。”季念昭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蓝色的冷焰在掌心跳跃。
“仙门、不孤山、奸——”沈期骂了个开头,看见身旁一脸戚戚的季念昭,接下来的话拐了个弯儿:“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我可以试一试。”季念昭有些无奈地弹了一把千山剑,掌心的灵火蹿动,“但我的修为相比仙门众人合力出手,一个人实在太过于弱小,只能勉强催动一个阵脚。”
“殿下和我都可以出力。”沈期心里的怒火少了几分,吸了吸被风刮出的鼻涕,“只要你需要,我们南朝举国可以拼尽全力。”
“在那之前,先找到殿下再说吧。”季念昭不在意自己被高空寒风刮红的指尖,对身下的长剑说:“再快一点吧。千山。”
幻境还在继续。
那个时候,沈期一点也没有犹豫,连滚带爬地摸索到了沈娇的身边。
小姑娘扒拉开母亲的臂膀,先将头尝试着拱进死去妇人的怀中,接着半个身体使劲往她怀里钻。沈老爷主持大局,沈府把不多的食粮都优先分发给了妇孺,沈娇的娘没吃几粒米,连哄带骗全给女儿咽下了肚。其实也没多几碗米,沈娇已经饿到神智不太清醒。
她先叫了几声“娘”,没有人答应,然后迷迷糊糊地带着哭腔喊“妈妈、妈妈、妈妈”,沈期走到她的身边。他们是偌大的将军府内,仅剩的两个活人。
“娇娇儿,哥哥来带你离开了。”沈期慢吞吞地蹲下身体,几乎僵硬地,手足无措地才勉强把这句话说完。
妇人怀里的姑娘才厌倦地掀开睫毛,沈娇的反应很迟钝,慢慢地“啊”了一声,“兄长,你回来了啊。”她从妇人手臂间钻出来,没有把手交给沈期,忽然神情一转,欢快地跳到沈期旁边,弯下腰推搡青年的后背。
“嘘!小点声!娘睡着了,兄长你可不可以帮我把娘背上,我一个人背不动娘,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北魏就追来了。”沈娇用哀求的口吻问。
可是。这是个死人啊。沈期恍惚间明白了什么,还是蹲着身体,把头垂到双掌间,他不敢直视沈娇充满希望的眼睛。
“兄长?”
“走吧。”沈期有修为傍身,听觉比起普通人更加敏锐,他听见不远的几条巷子外有车轱辘的行进声。
沈府这一片的民巷官宅全都被北魏名下的修士设下了禁制,连鸦雀都不会造访,早就已经沦为一处四通八达的墓葬。
青年的发须湿哒哒地垂在额前,还在往下滴血,他一把将沈娇薅进臂膀内,扛在肩上,一手捂住她的眼睛。
“兄长?你在干嘛?!”沈娇突然开始尖叫,凌空的两只腿使劲地踢向空气,“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娘还在里面!”
“娘还在里面。我们怎么能丢下她离开!”沈娇的嗓音格外尖细。
青年始终低垂着头,保持沉默,他紧紧地抓着沈娇,从后厢房出来,通往前院的必经之路是一处往日用来赏鹅看花的长廊。
长廊的两旁种着一些造景的竹子。这些竹子没有失去阳光雨露,长势依旧喜人。
左边三具腐尸,右边两具白骨,都被尖长的竹竿穿破了肚肠,歪斜着挂在竹子尖。现在,这几个穿着小吏服饰的沈家奴仆就飘在半空中。沈期路过他们身边,带起一阵风,他们空荡荡的裤管一晃一晃。
几个小仆尸身的血早就流空,小院内弥漫着一股恶臭。
其实分不太清。
因为。
整座沈府都弥漫着死人的恶臭味。
春和日丽。
有人投湖,尸体被水泡肿,浮出了水面。沈期安静地看向湖中央正漂浮着的中年男人,那是他的小舅。走过厢房,路过几个后宅女眷的院落,门前挂着一众睡着的妯娌,白绫在风里寂静地飘荡。他看见了自己的伯母和几个面熟的侍女。沈期喜欢逗女孩子们笑,他和这几个年华正好的姑娘曾经一起在三月天里逗鸟闲侃。
走过客堂。
路过书房。
一个年轻的少年安静地趴在梨木桌上睡着了,如果忽略那张清白消瘦的面孔,少年只是在寻常哪天春困打鼾。但他坐着的下半身,沈娇嗅到了空中的味道,不再叫唤,沈期站在窗前,看见梨木桌之下,少年露出的裤管,腐肉里有蛆虫蠕动,地上淋了一滩尸水。
他们沈家的美少年都爱臭美,堂弟去世之前,一定特定往脸上涂抹了很多丹铅和香粉,那张脸才勉强撑到了现在。好让沈期不要陷入难处,分不清这一具白骨究竟是自己的谁。
他路过了几十具各种各样死法的尸体,绝大多数人姿态都很体面,皆是自尽。
最后走到水缸处,沈期偏头看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中年男人。
“父亲。”他突然呼唤了两声。
“兄长?”沈娇不安地揪住他的小臂。
“该走了。”
沈期对沈娇说。
也对他自己说。
该脱离幻境了。
沈期感觉面前有风扑过来,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凭借练武的本能横手格挡,睁开眼的刹那,沈期只看见一片翻滚的血海,那是戚宁安的眼睛。
“吼——吼——”
杀了他!杀了谢尘钰!
戚宁安举起黑雾沸腾的掌心,一巴掌拍向沈期的胸膛。
“沈期,捉住他——!”谢尘钰的声音从黑暗的洞穴深处传来,沈期急忙施展术法,两个人掌心相触的瞬间,他竟然不敌那团黑雾,后退半步,浑身泛起恶寒。
金乌剑很快加入战局。谢尘钰从后面扑过来,双臂箍住戚宁安的脖子,咬牙提膝撞向戚宁安的后腰,两个人双双坠落进石洞的缝隙内。肉.体撞击石柱的闷响,两道正在纠缠的人影从各种怪石一路往下翻滚,直到坠入最底部的水潭。
“帮我按住他!”谢尘钰提着戚宁安从黑水中探出头,他一边说话一边咕咚吐着水泡,沈期一手撑住石头,直接凌空跃入潭水内。
两个人一手浮水,一手抓紧戚宁安,就在要靠岸的前一刹那,戚宁安尖长的指甲嵌入两人的手背,刮出深可见骨的血痕。等到戚宁安松开手,指甲挂着几条肉丝,谢尘钰捂住血流如注的手背,暂时后退,和戚宁安拉开了距离。
来不及多问沈期为何出现在此地,谢尘钰只是停顿一瞬间来打量他,觉得面前的青年看着似乎比平日消瘦,身量也高了一些,神情也有些戾气。
谢尘钰只当是因为沈期祖父殉国的原因,飞快地交代:“我来和他比试,你先去破开幻阵,把军队带出溶洞。”
沈期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顺从谢尘钰的安排,他一声不吭地提剑靠近戚宁安。虽然两个人的灵府已经互换了,二十出头年青人的灵府根本不可能和一百多岁“老妖怪”的灵府抗衡,但八十年后的仙门精锐,并不是这一年的修士可以比肩的存在。
这么多年后,比起英年早逝的戚宁安,沈期早就名扬四海,手里多的是战斗经验和奇门技法。
他不靠蛮力,轻易地躲开戚宁安接下来的几招,最后一剑架在戚宁安的脖子上,一脚蹬向戚宁安的胸膛,把他踹到地面。谢尘钰没见过沈期这样往死里打的打法,速度快到他难以辨清身形,技法甚至比现下的季念昭还要精纯许多。
谢尘钰几乎看傻了眼,看见沈期满脸阴郁,担心他真的能对戚宁安下狠手,赶紧闪身过来劝阻:“别真下死......”
“姓戚的!”
一声暴吼让整个溶洞都为之一抖,碎石从各处天壁的细缝中掉落,谢尘钰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
沈期终于啐出一口血,膝盖牢固地抵住戚宁安的胸膛,将他压得动弹不得。折花剑一剑碎开岩层,扎在戚宁安的脖子旁,剑锋若再往左边寸进半指,他手下的这截喉咙就该断成两半了。
“我让你换灵府了吗?!我让你救我了吗?!我让你不要擅自行动!都听我的!不要逞英雄!不要远离我身边!”
“我回来是求你别死,不是让你代我去送死!”
面对一百多岁的沈期,季念昭来了也得自称一声晚辈。
戚宁安:在这个大家都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有些人已经活成了我爷爷的样子。
沈约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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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姓戚的,谁让你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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