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钰嗤笑:“请便。”
季念昭坐在池子边,解了外衫,赤足入水,耐下性子等了等,背后那人目光灼灼,丝毫不打算移开。
又等一会儿。
季念昭忍无可忍,回头问:“你也要洗?”
他原以为这般不客气的语调,已经很能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个“滚”字。
哪知谢尘钰年少时看不出来,没想到多年过去,竟是成了一个脸皮厚到令季念昭颇无语的混蛋。
他居然得寸进尺,发出鸳鸯浴的邀请,简直是、简直毫无半点廉耻之心!
谢尘钰直接跳进了水里,把季念昭也跟着拽下去。
池水飞溅,将两人的衣袍全部浸湿。
季念昭双目泛红,纤细的腰肢显露无余。
谢尘钰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有点口渴。
“出去——”季念昭怒不可遏,涨红脸,在水里扑腾想远离谢尘钰,却不料腿脚实在酸软,竟是直接栽进了池水间。
他狠呛几口水,口里立马被人渡了气。
这人又将自己嘴衔住了。
但这吻并不鲁莽,柔软的,轻巧的,更像是小鹿轻啄一样的试探,带有浓厚的哀求意味。
季念昭捂住自己红肿的唇瓣,突然从心头升起一股无奈,语气软下去,只淡道一句“出去吧。”
谢尘钰闻言漠然,用手捧住季念昭的脸,定神刹那,脸复又笼罩在戾气之中。
他抽身离去,湿透的袍子紧贴恰到好处的腰身,带着火辣的勾引。那双大腿行动间,水**滑落到地上。
就这样吧。季念昭想。
泉水在周遭大雪纷飞中温暖如春水。
季念昭感到神魂也得了安抚,不想着急去处理惹下的一堆破事,干脆整个人浸在池子里欣赏群山间万年孤寂的落雪纷纷。
迷迷糊糊间,大雪也渐渐变为小雪。
日薄西山,然后归于黑夜。
雁过无痕,雪落无声。
季念昭泡得实在舒爽,甚至有些不清醒。
从池子里爬起来,季念昭套上弟子袍,却发现这袍子极为合身,似乎递来袍子的人知道他的每一个尺寸。
季念昭用布巾擦拭着头发,心中又琢磨着怎么才能摆平某位小殿下,走着走着竟来到一处先前未曾见过的地方。
此地是处瞧着空落单调的洞府。
洞府的房檐常年都积压着厚厚一层白雪,修仙之人不怕冷,这雪也只是定期用仙术清理一下。
雾霭渐起,雪花随着阵阵清风晃荡着下落,慢慢贴在厚实的雪地之上。山顶安静到季念昭可以清晰听见自己踏雪而行的脚步声。
白天灰地笼罩着这一方小小空腔,似乎结成锁链,让身处其中的人无处可逃。
庸俗的尘埃不该也不配沾染这片净土,孤寂到苍凉的洞天被终年的大雪洗涤一切的污垢。
季念昭察觉到周遭有压迫气息,猛地抬头。
谢尘钰正翘起二郎腿躺在屋檐上,一手盘在脑后,另一只手拎着一坛酒,仰望灰沉无边的苍穹。
听到动向,谢尘钰扭头,仰躺着向季念昭看来。
两人隔空遥遥相对。
漂泊之雪摇曳着,苍白有些遮蔽季念昭眉眼。他淡淡地注视着谢尘钰的眼。
那双眼眸依旧漂亮的像琉璃瓦,流转着五彩晶莹的光芒,却被这雪轻轻蒙上了凄清的薄雾。
百年光阴迭代,昔年故国已不再。
那些纷呈的色彩在这双眼瞳里也被狂风席卷地失了神彩。
满目苍凉,万里冰封。
谢尘钰拎起酒坛向他遥遥举杯,仰头。一坛酒不停歇,一饮而尽。
“何不寻处好风景饮酒,开心开心?”
难得能和这个年岁的谢尘钰镇定如常地谈一谈,季念昭斟酌着开口。
“此处如何不算是好风景?”
谢尘钰乌发积雪,半头银白,坐在雪堆里,本身已无了色彩,这下更是快消融在这漫天飞雪之中。
“沧浪玄黄间,长川白骨地,殿上痴小儿,世间往来客。管你肮脏还是浮华,不过一场光怪陆离。”
“故土不在,故国不存,普天之下,何处为家?何以为家?”
“去留哪里自然无差。”
“那时我就想,干脆都别打了,就算注定要湮灭,倒不如来上这样一场雪。就让万种繁华归于寂静,落下个天地苍茫,来无痕,去无踪。”
“这场雪,会轻轻地压下南国皇宫的飞檐,会跪在我父皇母后的坟头前。”
谢尘钰眼神空洞,看向雪落的尽头,漆黑一片,逼问他:“这里又如何算不得好风景?”
季念昭一时无语,顿了下,道:“你……罢了……我不说了。说了你也未必想听。”
别他一开口,这人又开始发狂。
“你看到那断崖处西南方没?”谢尘钰继续。
“自然。”季念昭答。
“那里以前有一处小国。”谢尘钰道。
季念昭知道谢尘钰所指即南朝,摇头:“现在也有。名上换来换去,来来往往的人倒也不少。”
“不一样。”谢尘钰蹙眉,凝视他。
他固执重复一遍:“你知道的。师尊,不一样。”
谢尘钰第一次用一种平静而郑重的口吻。
叫了季念昭一声“师尊”。
季念昭接过他抛来的一坛酒,哈哈一笑,道歉说:“是我无端地武断下结论了。”
两人各自拆开酒坛,一个坐在屋檐下,一个躺在屋檐上,皆茫然地望着这悠扬的雪落在山顶。
“你看这雪,它可美?”季念昭懒散开口,顺便品口美酒。
“千万白峰,众鸟高飞,天地苍茫一线间。如何算不上美?”
谢尘钰低低地啜笑,眼眶有些湿润。
然而同地异梦,季念昭并不关心美不美,他只是想旁敲侧击套出一些问题的答案。
他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开口:“你逼我穿什么嫁衣?玩什么龙凤配?”季念昭是个直接的人,事做都做了,也不羞于启齿。
半晌无声。
季念昭疑惑地向屋檐张望,原以为谢尘钰已经醉了。
那人怅惘地躺在屋檐,痴痴看着雪夜下的远方,神智清醒,却又有些失魂落魄。
谢尘钰发楞好久,才忆起有人坐在屋檐下等他回话。雪静谧地落在他睫毛上,百年孤寂似乎消磨尽了昔年意气。
“回答我。”
季念昭站起来,仰头呼唤谢尘钰。
两人四目相对。
谢尘钰又聚起了一脸戾气,黑沉沉萦绕在眉间,不回答他的话,反而转向逼问:“季念昭,那你先回答我,这么多年……你可曾后悔过?”
哪怕只是一丝。
“回答我,不要躲。”
他腾地站起身,厉声内荏站在房檐。
风又起,恰巧扬起屋檐积雪,遮蔽了季念昭错愕的眉眼。
待雪落,又已恢复淡定神色。
季念昭敛下眉眼,伸出手,任由泰阿山顶的雪花飘落在掌心,然后慢慢融化。
“这雪形单影只地落下,终究还是刻薄轻浮了些许。”
见季念昭品着酒,装作没有听清,说起毫不相干的话,谢尘钰的眼角隐隐刺痛,发热红肿,有泪珠涌出。
“我不知道。”季念昭如实相告。
谢尘钰惨白着脸,颇带嘲讽地嗤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季念昭朝屋檐上的郎君晃晃酒壶,踏入雪地,走远,徒留下一串脚印。
浩瀚天地,雪飞扬流离,两个黑影显得渺小至极,慢慢被吞没。
“三更了,睡吧。”季念昭摆手作别。
谢尘钰挥手施加结界,替季念昭挡住了这片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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