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钰在一座岭南小城里待过一段时间,本来不打算停留。
码头上搬箱子的船工看他年纪轻轻,又人高马大,就是胡子邋遢像个逃难来的灾民,觉得谢尘钰是搬东西的一把好手,就问他愿不愿意跟着自己干。
工钱微薄,但可以给他提供食宿,保证他不再流浪。
这群船工确实把谢尘钰当做了流浪汉。
城内四面八方都贴着太子的通缉令,没有户籍,哪怕认字也干不了体面的活,谢尘钰只能干最底层的重活来讨口饭吃。
不会易容术,谢尘钰把额心的红痣挡住,脸颊扑灰。
没有目的地,那位船夫叫他停下,谢尘钰就老实停了下来,和这群船工一道睡在棚子里,没日没夜地搬箱子。
那些船工看他能吃苦,又沉默寡言,给他安排的箱子最多,又最重。
其实偷偷用上灵气,这些箱子对于谢尘钰而言耗不了太多气力。
那两个船夫嚼着槟榔,用麻布胡乱擦干身上的汗,有一搭没一搭聊起长川中各个仙门的情况。
瘦猴似的年轻人: “这日子有完没完,到处都是鬼魔。出了城池就不太平,我二伯五个月前跟着船一道北渡,一船的人都被海里闹腾的黑蛇掀了个底朝天。”
胖一点的吧嗒吧嗒嚼槟榔:“仙门不是出手了吗?我听说傀偶班带着门生倾巢出动,春波城那处的鬼魔也已经平息得差不多,说是到最后会用生死阵把魔窟彻底封印起来。”
“鬼知道。”瘦猴子吐了一口痰,鞋在地上碾了碾,“我二伯那艘船还不是派了四五个修士护航,照样沉了。真到了关键时刻,谁管你。要我说,我们都是蝼蚁的贱命,能活下去就不错。那些仙人有谁拿过正眼看人的。你见过吗?”
胖子抖着脸颊肉,嘿嘿一笑:“我连仙人也没见过。”
瘦猴子露出一点得意:“我见过,跟着船队出航就看得见。他们全都骑着白鹤飞在天上,累了才下来坐坐。我有次去给仙人送过茶果,这些人啊啧啧,个顶个的好看。”
胖子挤眉弄眼:“男的女的?”
瘦猴子装出回味的表情,站起来看着胖子,仰首:“瞧你,就这点出息了。”
他不说是男修还是女修,不过胖子心里呲笑,瘦猴子那副德性他难道还不知道?多半看见的是群男修,说出来也没意思,不如不说吊着胃口。
“护航的是哪个门派的修士?”胖子问。
瘦子想了想: “古来稀云渡?”
路过的谢尘钰晃神了一刹那,没看前路,堆叠成半人高度的箱子差点脱手而出。
幸好前面走着的那个人转过身,及时用手接住箱子。
“没事吧。”那个人一只手就托住了能压倒普通力士的铁皮箱。
谢尘钰只是摇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自己的箱子,而是盯着帮忙这个人的脸看了半晌。
塌鼻子,小眼睛,黄不拉几的皮肤。
皮相不好看,骨相也不佳。
那人被谢尘钰盯得有些害羞,挠着后颈,问谢尘钰:“怎、怎么了?”
“......”
谢尘钰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码头后面就是当地的市集,船夫们来来往往拖着渔网,连带一路洒了许多水,烂掉的蔬果随便丢弃在地,行人碾过去,把这些菜酱和稀泥搅合在一起。
“卖丁丁糖,龙须糖,百草梨膏糖,包治百病的。哑巴吃了说话机灵,瘸子吃了上树掏鸟,肥胖的吃了保管你瘦成竹竿,老眼昏花的吃了绣针不在话下,大字不识一个的吃了去当状元郎。”
肉铺老板拿着蒲扇驱赶苍蝇,一脚踹飞想来偷肉吃的黄狗。
因为南朝太子先前的政令,迁来这处港口附近生活的百姓绝大多数都是流民,从故土背井离乡搬来这座小城谋生计。
每一间狭小飞舞蚊蝇的店铺前面都站着个揽客的女人,男人则在后厨准备接生意。
谢尘钰很轻易就能辨认出这些百姓的籍贯。
进入短街,接连有几家店都在卖广州的水果,谢尘钰如果在这家买了,而没在另外两家,便会听到几个女人满嘴脏话隔空对骂。蜀中、山阳、江西的,一会儿飙来一个“婊子”,一会儿咧出个“锤子”。
谢尘钰憋不住劝了一句:“别吵了。你们几家的水果都不是很新鲜,都一样的。是码头上同一艘船卸下来的货吧?”
这几个女人倒是出奇不意地统一住战线,转过头拿眼睛瞪他:“滚!”
谢尘钰嗦完最后一口面,搁下筷子,正准备离开这家店,袖子却一把被女人给扯住。
“诶哟,小伙子,帮我个忙?”
老板娘拿围裙擦了擦手,露出讨好的笑:“你去码头不?”
谢尘钰:“?”
“去就好,帮姨把这饭给鸿雁船队的小王哈,是个光头,说是吉祥饭店送的炒菜。”
谢尘钰来不及拒绝,老板娘已经匆忙跑走了,他把菜篮如约送到。码头的小伙们赶着去上工,几口刨完饭,叫住还没走的谢尘钰,把他误当成店里的伙计:“那个谁......诶,对,说的就是你,你先别走,把篮子送回去。”
谢尘钰: “?”
谢尘钰想了想,如果把这篮子和碗筷抛在半路,老板就平白损失了钱财,于是又任劳任怨给人家送回了饭店。
他还没走到店门前,在门口东张西望的老板娘一眼瞧见了谢尘钰,连忙喜出望外地朝他招手:“哎哟!回来得正好,姨这里还有一碟菜,你送去城东陈书生家。”
谢尘钰:“......”
第二次回到饭店。
“小伙子,麻烦了!姨这里还有一份菜,是城西急着要,能多赚几个铜板,这份也交给你了。”
第三次回到饭店。
“两条街,只有几步路,走一走就到了!咱们疏络疏络筋骨。”
第四次回到饭店。
“这一份......”
“城西......”
“哎哟。”指挥谢尘钰的次数太多,女人也不好意思起来,一拍脑门,“你记住今天送了几次,等晚上我给你按件算工钱。”
谢尘钰:“......谢谢?”
日头逐渐转黑,谢尘钰提着空菜篮回来,站在店门外等老板娘给他派任务。但店里的活计忙到最后实在无活可做。
女人叉着腰在街上大声往店内揽客,但时间已经过了饭点,来往行人匆匆,谢尘钰看她左右奔跑拉了几十个人,却一个顾客都没有招揽到。
老板娘嗓门嘶哑,还在费劲朝大街上的人挥手。
店里的男人端了一盘炒豆角出来,走到店门边招呼女人:“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先吃饭。”
女人才悻悻收回手,走到店门前才看见靠在墙角闭目发呆的谢尘钰,“忘了你了,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来来来。老赵,你再去多炒一个菜,要有肉,小伙你——”女人卡了一下壳。
谢尘钰说:“我姓季。”
女人一拍手:“小季啊,坐下来一起吃菜。”
这对夫妻搬来三根瘸腿的木凳子,围着桌子排排坐下。
老板娘给老板夹了一筷子豆角,两个头发半白的人凑在一起笑。老板娘招呼道:“小伙子累到了吧?不好意思嘞。来,一起来吃菜。”她不舍得夹肉,给谢尘钰来了一筷子,再给自家老赵来一筷子。老赵又把肉夹进了她碗里。
三人就这样瓜分着没几口的荤腥。
老板娘给谢尘钰斟酒,自己也拿起杯子往嗓里灌,老板低头只顾着吃菜,老板娘喝到兴头后满脸通红,激动地叉腰站起来。
“你去问问,这条街上没人抢得过我,我们店最早开始备菜起锅,最晚才关店,一天到头忙忙碌碌,这样一干就干了十几年。”
“都干这么多年,要是别人,早就建大宅子,买几亩地过小日子了。可惜老天爷不眷顾我啊。”她说这话时嬉皮笑脸,“我们家一共五个孩子,送走了三个,留了两个在身边,逃难的时候明明都已经小心护着了,一顿也没饿着他们。我的杨儿枣儿哦,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不行了,他们告诉我得用白布裹走,不让我靠近,非说会被感染。我是他娘,我有什么不好靠近的。”
男人一言不发,也端起酒杯喝了几口。
“我们会熬过去的。”男人说。
“因为我们都在努力辛勤地生活。”女人看着窗牗外漆黑的夜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吃完饭,夫妻两人收拾好碗筷,女人想起来要给谢尘钰发工钱,从袋子里掏出一串铜板,左看右看,才满脸痛惜地递到谢尘钰掌心里:“这里每一分钱,都是辛苦钱,你可要保管好。”那副痛苦的表情,好像她递到谢尘钰手上的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小季,你是哪里的人氏?”女人敏锐地回想起谢尘钰刚才吃饭时的一举一动,眼睛倏地变亮,笃定道:“你也是从北边逃难来的?逃难前家境想必不差吧。”
谢尘钰顿了下,一脸认真胡说道:“我家以前是养马的。”
女人惊奇:“养马?”
她露出羡慕的眼神:“一匹马得要好多钱。”
谢尘钰:“嗯。有很大一块地,非常多的马。但是长川魔窟出现后,我家的马都被鬼魔吃得精光。”
女人:“那可真是遗憾。要我说,都是仙门那群废物,我们供奉他们,却只拿钱不干活?!我家之前那块地,就归那个劳什子的不孤山管,什么都没管住,鬼魔一来,仙君一溜烟啊,跑得比我们都快,眨眼天边就没影了。”
“我还见过不孤山的那位天才修士,叫什么?明昆君,他小时候来我们村偷过西瓜。”
“那时候才十六七岁吧,整日无赖流氓一样,现在也不大,仙门把重任托付在这么一个小年轻身上......要我说,还是——哎。”
谢尘钰忽然抬起头,皱眉道:“我也见过明昆君,他绝非你口中这般人,实是这世间再好不过的修士了。”
女人一脸尴尬:“啊?”
底下正在吃饭闲谈的几人没注意到房梁上正坐着个年轻人。谢尘钰如果能看见这一幕,便会想起来这位是白日里帮自己扶过铁箱子的那人。
季念昭撕掉自己脸上的易容。
他听完谢尘钰一番说辞,捧腹无声地笑,憋笑到肚子疼,差点跌下房梁。
“真可爱。”季念昭抹掉笑出的泪花,托腮道。
“她骂我就骂吧,你生什么气呢。”
(讲个很冷的笑话)由于我们主角的不幸落败,本文也成功完成了以下转变:修仙文→权谋文→种田文,俗称:越混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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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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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人生真正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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