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犬拿鼻子反复嗅闻谢尘钰的头发和肩膀,确认是自己的主人后,高兴地追着自己尾巴原地转圈。
“小姐,找到了,混蛋在这里!”
两只手伸出来扒开人流,平纤纤拽着沈娇一齐从拐角后挤出来,不过几息后就揪住了狗头。
“汪汪——汪。”混蛋摇头晃脑以示抗议。
“别吵。”平纤纤拍了一把狗屁股,把混蛋揽进怀里,才抬起头,“原来是阮将军回来了,小姐——”
沈娇瞪着狐狸一样圆润上挑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谁。她揪着裙摆,形色有点憔悴,但看见谢尘钰还是忍不住开心:“太子殿下。”
“你变瘦了。”谢尘钰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也不嫌弃衣服上的泥点子,头发赶路没有下仆帮忙打理,发丝凌乱,举止极其随意。这在沈娇眼里显得就有几分粗俗了。
“殿下能够平安回来就好。”沈娇说完这句话,声音经不住哽咽,慌忙拿袖子掩面,干脆背过身去。平纤纤扯住她的衣袖,沈娇把混蛋抱起来,塞回谢尘钰怀里,再也忍不住,“臣女先告退了。”两人便提起裙摆,撒腿往回跑。
“汪汪。”混蛋还在仰头乱叫。
谢尘钰没理会它,猜到点什么,看向面色沉寂的阮冰轮:“沈期救回来了吗?”
阮冰轮道:“我姐姐猜到了北魏会要挟沈家,那天派了一部分兵力半路拦住了修士。”
“沈期一人就足以打败那两名追捕他的修士,他这么做都是为沈家人......你们那天一拦住他,他就愿意和你们走了吗?”
阮冰轮低着声音回道:“那天拦截沈期的士兵,身上带了一封皇后亲自写的任命书。君王有令,臣将必受。”
谢尘钰愣愣地问:“所以,沈期那天没有回金陵?”
“没有。”
“那么沈家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殿下。”阮冰轮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只是抱了一下笔直站在原地出神的谢尘钰。
“沈期人呢?”谢尘钰问。
“他在守孝。”阮冰轮不是很会安慰人,只是拍了拍谢尘钰的肩膀。阮家损失的子弟同样不少。在这个乱世里,好像活下去的人已经拥有相当不错的运气。
医馆外依旧挤满病患。这城中有相当多的人逃难过来,断手断脚得不到医治,但他们同样是幸运的那部分,他们的家眷愿意付出更多的代价将他们带回城内。那些境遇最悲惨的人根本无法出现在这里,他们大多死在了野外,爬不进城门。
谢尘钰步入官衙,一进门就与早就恭候在那里的谢余对上眼。
随后,他偏过头,看见了正在和谢余汇报的沈期。
沈期披散着长发,头上绑着一根白色的缚带,全身披着的是吊唁的素白麻衣。
阮冰轮跟在谢尘钰身后,也踏进书房。
谢余起身迎了上来,谢尘钰打量着几个月未见的堂弟。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还有血脉相连的近亲了。
他眼眶一湿,难免多带几份亲热:“舟安,辛苦你了。虚礼就免掉吧。”
“你们目前的计划进展到了哪一步?”谢尘钰看了一眼沈期不算好的面色,掐了一把自己虎口,直接切入正题。
他话音刚落,书房内安静地只有微尘在半空浮动,四个人面面相觑。谢尘钰勉强挑起的笑容收拢:“舟安一向会谋算,早不请晚不请,直到现在请我来,一定是有了拿不定主意的大事。”
凳子脚在地板上“刺啦”一声巨响,谢余垂头跪下:“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还请殿下息怒!”
谢尘钰垂下眼帘:“舟安快起来吧,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实在不多,大抵就剩下你们几人。”他见谢余不回答,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阮冰轮,随后轻轻地笑道:“你心虚的样子瞒不过我,所以到底有什么计划,一定要接我来广陵。”
面前三个人的眼神迅速交换,终于谢余站出来,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柄卷轴,呈到谢尘钰面前:“殿下不妨先过目。”
卷轴上被红色墨迹圈出了广陵周边魔窟的位置,这些红点串起来刚好将整个广陵一带框入长川境内。
“我们的兵力有限,城内的粮草也喂不饱那么多人,如今虽然还在正常供应粥饭,但撑不了多久。我们想过走水路运粮,不幸只试过一次就遭遇到了修士的阻拦。”谢余道,“但是现在有一个利于我们的方法,臣不能保证彻底地歼灭北魏敌军,但夺回金陵一定绰绰有余。”
“什么法子?”
“北魏用仙门的修士压我们一头,我们也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谢余说到一半,示意阮冰轮接上。
沈期和阮冰轮并没有露出诧异的神情,显然他们一早便讨论过这个方法。
阮冰轮抱拳跪下:“臣等打算借着长川魔窟蔓延的趋势,主动把鬼魔引入北魏军队,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谢尘钰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深吸一口气,想起一路上那些死在他面前的亲人知己,没有反驳。
“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谢尘钰说。
“但是殿下,这么做还有一个隐患。”谢余并未松气,“我们要吸引足够数量足够实力的鬼魔,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地达成,就必须要有足够大数量的诱饵。”
“哐当”一声,谢尘钰没拿稳,茶盏摔成碎片。
他还是配合地继续问:“哪里能找到诱饵?”
谢余:“你可以好好考虑......”
沈期不耐烦地打断:“还能是哪里?我们就剩下广陵这一座主城,当然是拿这座城去做诱饵。”
谢尘钰沉默了一瞬间,没有如在场其他人一样露出恍然的笑意,而是冷冷问:“那一城的百姓呢?”
谢余不慌不忙道:“若不这么做,只怕这天下的姓氏都要改写了。他今日是我们南朝的子民,明日就该跟北魏姓。谁赢了谁才有发话的机会。”
“......”谢尘钰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那里有一长溜儿的花骨朵,一只蝴蝶恰好停留在上面。
“父皇从前对我们二人说过——”谢尘钰转过头,凝望着谢余,“君王应有君王的模样,否则就是霍乱世间的强盗头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在这个关头还愿意忠贞追随南朝的百姓,都是这天下的义士。我们为什么还要牺牲他们的命,换一些......”
“殿下,我们谈的是政治,不是道德,更不是仁义。”谢余忽然推开书房的木门,利落抽过门外侍卫腰间的配剑,架到自己的脖颈间,跪伏在地面,猛地磕头,“殿下要做仁君,那就去争,夺回南朝的江山国土,争出个太平盛世来,到时候自然有用武之地。和敌人谈仁义,过于天真。”
“舟安,你是让我为了赢......不惜做个暴君,让自己麾下全部的百姓去死吗?”谢尘钰胸腔起伏,抽了一口凉气。
“青史向来由赢家落笔,你是什么样的人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话语权的那个人怎么看你。那些走狗史官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你生而为太子,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被送到了你的面前。你做不成帝王,那你就是个无能的庸人。”
谢余这次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谢尘钰脸上终于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怒意,但他依旧好声好语劝:“你先起来,我在乎你,但你还犯不着用自己的命威胁我。粮草还没有用尽,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一定能在这段时间内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若再有其他的计谋,我们都会用上,但不会再有一个比这个更好。不管我们做什么,都是在赌一个南朝的将来,赌局就不该放在同一个盒子里,能用的手段我们都会用上。北魏垂涎我们,他们不会撤军,百姓信任我们,即使鬼魔潮来了他们也不会擅自逃离。我赌的是真实的人性。”
谢余紧紧握住手中剑柄,手腕经不住长久地悬空,轻微的抖动中,剑刃割破皮肤渗出几颗鲜红的血珠。
他趁机追问:
“殿下,你又想要赌什么呢?赌江拂西会主动放过我们吗?”
谢尘钰掀开椅子,冲过来掐住谢余的手腕,蹲在他面前:“你还有良心吗?”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谁不想站在光里,又有人不想做正义的那一方?人世间总有你我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但结果也不差,不是吗?没有谁会是纯粹的黑或白。”
谢余道。
一旁的沈期冷不丁地道:
“谢尘钰,你是懦夫吗?北魏的士兵算什么人,他们邪恶、残忍、无耻,和长川鬼魔一样,是给南朝带来灾厄的元凶。你忘了有多少人牺牲了命一路护你从金陵脱身,你忘了我的兄弟叔伯是怎么为救你而死的吗?你忘了死在春波城里的戚宁安了吗?你忘了陛下和皇后是怎么被北魏人折磨的吗?!!”说到最后,他几乎是红着眼眶吼出来的。
“我没忘。”谢尘钰说,“那我们的子民呢?死的不只有他们北魏人。”
“我们已经走到绝路,凡事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到时候我可以留在广陵城陪这些百姓一起等死。”沈期抱胸冷漠地说。
阮冰轮没有答话。
谢尘钰后退几步,再也不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谢余,直接掠过他,推开门:“这个计划,我不参与,也不阻止。你们自便。”
谢余的声音从身后的书房内透亮地传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不择手段的人才能爬到高处,善良宽容是底层民众才应有的美德。真正的谋士从来都运筹帷幄。”
“在其位谋其政,当权者优柔寡断无异于失职。”
他站起来,朝谢尘钰停顿的背影鞠了一躬:“太子殿下,臣等你的答复。”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引用自《 孟子 ·尽心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7章 治国之策≠仁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