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钰垂眸看着虎口两个血洞,沉默片刻,极其不耐烦“嗟”了声。
周遭人群哄闹,霎时起了争执。
管船只的水部尚书怒斥船上众人,焦急踱步,脑瓜就像被杵子捶打嗡嗡乱响。
“那可是毒蛇啊!毒蛇!”
水部尚书悔不当初,拍手叱骂船上差役:“你们怎么看管的腾蛇?让太子殿下去碰!”
他体型本就偏胖,吓得浑身肉都在抖,油腻子更浮了满脸。水部尚书心里苦呐,头一回觉着南朝规模最大的战船行得如此之慢。他们一船人的脑袋现在只是悬在项上,保不齐待会就全落了。
若谢尘钰医治不及时,且不说别的后果,单病一场,水部尚书在自己脖颈比划一下,威胁下属道:“懂吗?都得死,连窝斩。”
“行了,闭嘴。”
谢尘钰骂着踹了地上那守备蛇箱的小兵一脚,“拿下他,押下去派人盯住。”
随即伸出修长的指,镇定自若掏了掏自己耳朵。
“吵死了。”
水部尚书喘着粗气:“太子,微臣求饶。我——唔。”阮冰轮在谢尘钰一个眼神示意下捂住了尚书的嘴,不让他再发声。
谢尘钰用灵力逼出一部分黑血,余毒未清干净。虎口那两小点此刻已经发紫,肿胀半边,边沿隐有溃烂的征兆。
“刀拿来。”谢尘钰接过阮冰轮抛来的小刀,对着掌心一割,血像箭喷涌。黑血洒出了大半,但还不够。再补第二刀就遭了,谢尘钰伸出手由着下属包扎止血。
他踢了踢脚下已经被斩为两截的死蛇,问:“小腾蛇?”
水部尚书忙不迭点头。
小腾蛇名上取得好听,不过就近临海荒岛上捕来的一些普通蛇类,借蛇蛟化龙的名目,在白龙宴上做个象征。丢了就丢了,但海上医药短缺,蛇类若咬伤了人就不太好,还是得派人认真地搜寻。
谢尘钰思虑下,摆手让其他人散开:“蛇到海面本就惊恐活跃,船上失职之事回去再处置,现在找蛇最要紧。你可点清蹿了多少条?”
水部尚书略一犯难,身旁下属道:“七八十条,不太好清点。”
本就是要抛进海里的,蛇群有毒无毒的皆有。
放蛇的箱子一向锁得最严实,而且不止一层锁,何故能将整箱的蛇尽数放跑在船上。
谢尘钰正色道:“命所有人分散站立,尽量待在甲板,不要回舱。伤者立刻坐小舟回岸医治,我们不返航。”
“不返航?!”水部尚书脱口而出,激动地跳起身。
“这些蛇是被故意放出,现在离岸边已有一段距离,脱离船队单独返航,一船兵力无法相抗。”谢尘钰磨了牙,啐道,“审!我定要知道敢在白龙宴上动手的是谁。”
阮冰轮却有些不安,劝谢尘钰道:“殿下还是冒险回岸上营宫,治伤要紧。”
谢尘钰用“没出息”的眼神指摘他,浑身一松,又昂起惯用来看人的下巴,口里全不在意:“海里大小玄鬼多,几条蛇就怕了,你还做什么将军?出息。”
他指了指腕口向上两寸,血脉不再泛青,看来有修为作屏障,已堪将蛇毒挡住。
阮冰轮白他一眼,不再好言相劝。
总之说了这人也不会听。
玄霄大船风帆招展,桅杆冲天,立于八卦玄阵间。笙乐四起,编钟锣鼓震荡在天地间,紧追匏土革笙丝竹。几十艘巨轮间,一艘高粱秸秆扎制五彩团花纸船先行。
巨轮转舵驶向一处,合围成锁龙八卦阵。
祭海神仪式开始了。
谢尘钰此刻也没心思去斗海上的鬼魔,有人敢当着父皇面将手伸进来,胆大包天,不将他揪出,就是被人按在地上羞辱。
“殿下,莫要再往前行船了,那是——”水部尚书在甲板上站立不稳,骨碌碌撞到舱壁上。
阮冰轮也望向天那方,紧了紧握缨枪的手。
惊雷轰开天穹,连片乌云四分五裂,所有乐声霎时皆被吞没。
风刹那掀起一层层几十米高的浪墙,众船此刻显得渺小无比,被白浪颠在手指尖,摇晃肆意玩弄。
“白龙。”阮冰轮沉沉道。
古籍传闻沧浪海有白龙,几百年未曾再现世,对付它的办法,成文书目未记载半字。
谢尘钰脸色微变,眯眼看了会儿,当即发令:“各船只做好防备,排兵布阵,回岸者一律视做逃兵!”
白龙宴供奉上苍肃清妖邪,何况诸国紧盯,若出了差错,实乃凶兆。身为太子,他绝不能容许此类事情发生。
乌云如方砚台,顿时四野浓墨泼下,龙吟撕裂苍穹。
岸上众人抬头惊恐地仰望,那是一头正在穿云布雨的龙。摆动着巨大龙骨,浑身浴血,将原本的雪白鳞片也染成鲜红。
白浪不待人们反应,将一艘接一艘修筑多年的巨轮拍倒,吞吃入腹。
“救!”船上的人下不来,攀得再高也无用,转眼就被吞噬入海。滔天之浪涌向沿岸围观的纤夫们,那里聚集的都只是毫无法子的凡人。
谢皇后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钰儿呢?他还在前方对不对?!那条龙,那条龙跃出的位置,前面那个紫点,是他不是?”
就在这时。
黑云乍破,金光东起。
磅礴剑气与从海面跃出的白条龙撞上。
挥剑的紫衣少年一招一式皆带火,黑与金碰撞,彻底点燃昏黑的玄黄。
围观的百姓们借着金芒将目光探去,无不耳热眼花,欢呼鼓舞。
“好——!”
“那是谁?”
“紫袍,王冠,少年郎……那人莫不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谢尘钰执金乌剑率先与白龙正面相碰,白龙扫尾,他手一撇,硬生用剑作屏障抵挡。龙爪拍下,焰息紧随,又一手让海水缠绕。
白龙猛冲过来,谢尘钰揪着龙须跨坐其背。
阮冰轮也借浪使力,将枪猛地用力,捅进白龙的鳞隙里。他边捅边骂:“这龙哪来的?”
谢尘钰浴在浪花间,一手扯龙须,一手用剑挑飞龙鳞,破开它的软肉来。龙身晃得他头昏眼花,得空喘口气:“海水。”
阮冰轮也跳上白龙背脊,稳住身形:“我知道是水!我是问,我们是走运还是中了计?”
白龙见甩不掉背上两人,又扭个身向下,要扎进水里淹没背上两人。
谢尘钰大喝阮冰轮松手,千钧一发之际,翻个身落在桅杆尖端。
“今日若成,就是走运。若败,就是中计。”谢尘钰紧紧皱着眉,目光迥异,“无论何方势力引出了白龙,人为还是天算,也就止于此步了。剩下的,看我们。”
阮冰轮目光一凌:“殿下?”
谢尘钰掸了掸衣袍,迎着浪来的方向:“走,我们杀龙。”
南皇停了酒宴,率领群臣步上群殿的最高尖。沈期站在祖父身边,只感觉周遭气氛都肃穆凝重,雨水猛烈,瓢泼下里衣也很快湿透。他冷得打颤,想退回殿里,但南皇不动,谁人敢动身。
鞋履子全浸得暗色,沈老将军年事高,沈期瞅他,老将军不动声色。
“出大事了。”沈老将军低道。
“祖父?”沈期抹了满脸的雨水。
沈老将军闭眸,肩胄在水光里泛寒。
“白龙苏醒,河滨数年必遭洪涝。何况在祭神宴席上,难免落下口舌。”
戚丞相伸出手,数秒就接满一汪手心的雨水:“陛下,此为不详之兆。有祸难将降于人间。”
帝王叩了叩腰间的重刀,那额前的冕旒在雨里晃荡了两下。
“马上派遣水师,钰儿还在前方船只上。先不管白龙,保住太子殿下。”
戚丞相失了镇定:“海上风浪颠簸,难以行船。出海祭祀的舰队,恐怕……也难回啊。”
南皇没有答话。
他沉默片刻后才说:“请仙门的修士出面相助,传唤明昆君。”
玄青天幕,白浪咆哮,藏在沧海中的神灵睁开了金瞳。
谢尘钰又被浪掀回甲板,刚要提剑又冲,阮冰轮从身后揽过他肩,几个翻身躲进门后角落里。两人扒住一根扎进船身的铁链。
谢尘钰惊讶道:“怎么了?”
他望向甲板外,水部尚书早不知被水卷跑到哪去了,这艘船算是列队里幸运的一只。那些风帆已经张大到最大,往浪尖驶去,仅离尖端毫厘,就被浪花整个掀翻,吞吃入腹。
几乎全翻了肚,船底在漩涡里绕几下,落了水的牲口和人还来不及发出惊叫,白浪夹黑水,七零八落地就都被扯下去了。
这艘船也撑不了多时。
“门外全都是死侍。”阮冰轮将谢尘钰蠢蠢欲动的身子压得更紧。
雷鸣大作。
水没过膝盖。
门外时不时有黑影拨水淌过。
“这种时候上船,必不可能再返航。全是上来杀你的。”阮冰轮低骂一句。又小心侧首去看,那些人将身体全裹在黑纱中,露出两只眼,辨不清是哪方的势力。人数并不少,每只船都有十几只小舟围住,且还是趁着水面局势复杂的时刻划来,避开了岸上军队的眼目。
死侍人数众多,头上又悬了一只动乱的白龙,且不说谢尘钰能否抵挡住刺客的进攻,但凡血气浓厚一些,或者推搡之间落进海面漩涡中就难以生还。
黑影涌过船上各个角落,叮叮当当兵刃交锋后,各样重物落地和水花喧哗。
银刀捅进两人藏身的这间小舱里,紧接着挤进几人。
阮冰轮见他们已无路可逃,凝神秉住气,碰了碰谢尘钰的指尖。谢尘钰比划手势,示意两人一前一后包抄行刺者。
阮冰轮却摇头:“太子殿下,你藏好。陛下应当已派人来救援,正面斗白龙实在兵行险招。我去帮你引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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