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钰还没有什么表示,那帮老姑娘们却是骂开了。
“你个腌臜货色。死娘们儿。”一人直接朝那正扒拉着谢尘钰的姑娘飞踹。
“萧娘,几日不见你拉客,这一溜回来,就和姐姐们抢生意。”被挤开的女子也颇为不满。
“各位自重。”谢尘钰寒霜满面。
哪曾想脂粉抹得最浓的小娘子直接双手箍住谢尘钰的裤腿,整个人被拖拽到地上。
她的后面,推搡打骂的娘儿们你扯我头花,我戳你心窝儿,唾沫横飞,污言秽语不断,互相大嚷咒对方明日就害花柳一死了之,进了酆都,阎王也不收。简直是骂开了,乱成一锅粥。
众姑娘哪还顾得上这处还站着个小客。
唯有那小娘子边说着话,粉一边往下掉。
“求你,赎我。”她不再吐那些荤话。
“凭什么?”谢尘钰皱眉。
“你有剑。”小娘子紧紧盯住谢尘钰腰间的佩剑,“求你了,把我带离这个镇子。”
见谢尘钰不为所动,她夸张地大叫,手舞足蹈地跳跃,状似疯癫:“赎我!我知道!我知道金谷镇的秘密!”
“好。我赎你。”谢尘钰无奈开口。
金谷镇,民巷里。
几个小娘子并排坐在门槛上剥豆荚。
其中一个忽然抬头,停了手里动作,用手肘撞身边那人。两人均看着走过来那青年。
此人嘴角擒着笑,步履轻盈,一步走,三步癫,轻慢地就像在逛自家后院。要是别人这样,准会被几人追着骂“臭流氓”,可那人露出的一张小白脸——真乃活脱脱一美男子呀!
小娘子们很心动。
甩了豆荚壳,几步蹦过去。
“郎君瞧着面生的很,来镇里找哪家姑娘呀?”有人不害臊地问道,意有所指。
其他娘子就“咯咯”地娇笑起来:“羞不羞?”
季念昭也跟着笑了。他从前在宗门内,也是颇受小师妹们欢迎。今天这个要问他剑式几何,明朝那个要问他风花雪月,属实忙不过来。
季念昭取了幕离,问她们:“各位娘子们,问你们个事。”
小娘子:“但管说。”
季念昭:“你们可知镇上东边那个客栈......叫什么来福客栈?生福客栈?反正名字记不太清,那家招牌雪婴儿汤的,可有印象?”
小娘子几个点头。
“有印象,那家可不是什么客栈哩。那家它闹鬼呀!”小娘子答道。
“闹鬼?”季念昭撩起袍子,靠在了小娘子身前的树干上,一副洗耳恭听的好奇样。
他不用多说,那几个小娘子就叽喳讲开了。
“平洛此地嘛,本来很少来外人哩。最多只有过路的商团......据说好多年前,镇上来了个京城的贵妇人。准确说来,是下堂妻。她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个襁褓,随后镇上就开始出怪事了。”
季念昭若有所思:“此事我也耳闻过一些。这贵妇人,我知道她的来历,是北魏京中闻王府的主母。但你要说怪事,我也确实没听过。烦请详细说来。”
娘子继续:“那都好多年前的事情,我们也都是听祖祖说的哩。”
“她们一个孤儿,一个寡母,属实不容易。镇民也是很乐意接纳的。而且那家夫人很是仁心,也没有什么贵夫人架子。据说白日来帮着纳鞋底,做些羹汤换衣食。而且还教镇子里的小孩念书哩,我爹就是她教的。”
“那对母子就住在你说的来福客栈里。这样过了大概一年,南朝各地都在闹瘟疫,唯有我们这地,地小人口往来少,还算安稳。她们母子本来住的好好的,这事就坏在客栈的老板见那夫人美,猜想她京中夫家既已休妻,也不担心找上门,竟是见色起意!”
“唉,那家老板娘也是个苦命人,整日被她丈夫又打又骂。”旁边那人插话道。
“最后那夫人宁死不从,抱着孩子,一怒下投了河。然后才是真正的怪事,来福客栈的老板和老板娘,不出月余,相继跌进河中逝世了。以后有人接手了那家客栈,然而住店的客人,每次入眠都能听到楼板上头撞地和水花扑腾的声音,这声音彻夜不息,瘆人得很,有时还有青蛙叫。后来镇民们忍无可忍,留着这么个东西不叫人安生,就动员填平了旁边的湖。”
季念昭拧眉不解:“你说旁边那片湖填了?现在可还有?”
小娘子:“自然没了,那家店早不住人了,现在那片都少有人去,已经是栋废弃楼子。”
季念昭:“那夫人冤死后,还生了什么事?”
小娘子:“随后迎来了梅雨季,雨一多,事情就更不对了。有人先是看见原已经没了的湖,然后是浮肿的老板在雨夜敲窗,还有说睁眼就趴自己床头的。不说了,不说了,怕天上有耳。郎君可懂我意思?死过好些人了。那座客栈现在进不得活人......还有最近,最近好像又有几户人家,出了这样的事。”
“明明没有人进过客栈,怎么还是来了。”
她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害怕,下意识缩紧搂住自己。
另一个姑娘胆子大些:“其他事先不谈,这家客栈夫妻俩,落得这样的下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其余人麻溜接道:“自食其果。”
“对,依我看,就是遭了报应!两个字,‘活该’!”
说这话的不是方才发过话的任何一人,季念昭侧首瞧了瞧,这道熟悉的声音。
果然是太子殿下没错。
谢尘钰手上拎一个厚实的纸包裹,瞧见季念昭看自己,理直气壮看回去。
“你那方探查完了?”季念昭问。
“嗯。我来寻你,一起吧。”谢尘钰见季念昭看向自己手中的包裹,又把胸脯挺直。
纵然谢尘钰面上装得再理直气壮,他的眼珠终究心虚挪了挪,咳道:“走吧。”
“这位公子也生得俊俏的很。”
瞧见又来一个小郎君,小娘子们更兴奋了。她们从季念昭身前绕开,围上谢尘钰。
“公子说话满口京都音,可是打那方过来?”、“家里几口人?可有许配妻子了?”、“公子瞧得上我不?我与你年岁相配,家中还未曾提及婚嫁事呢。”
这些问题个个问得犀利直爽。季念昭听着,心中突突跳,暗想:此地民风不料如此剽悍,这一个个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惜,依太子殿下的性子,只怕无福消受。
谢尘钰的脸不自然地僵住了。京中贵女没哪户人家敢像这样......天子脚下,王城之中,民风还是很规矩森严的。
京中世家子们热衷于逛窑子,但太子殿下每每出行,都是看这家小将军搂美人,那家新立的御前侍卫拉姑娘。自己就把屁股往那一搁,唤个识字的妈妈桑念江湖鬼神之流的故事。
真要哪个遇上不长眼的人,想当太子嫔妾,娇柔地靠过来,他还不得原地高跳,撒腿就跑。
用阮冰轮的话来讲,谢尘钰就是个怂货!
季念昭欣赏了一番《民女戏太子图》,小娘子们有说有笑,倒也没冒犯上前,就是缠着他问京中胭脂水粉,哪家公子好看,商量有机会一定去京中长个见识。
谢尘钰只能拘束作答,很是不习惯,眼见着语气越来越不耐。他手摸上剑鞘。
季念昭看着心悸。
谢尘钰不会想把人家女孩子们打一顿吧。
他赶紧止住这群人:“散了。我们有正事要做,等得空,把他拎到各位妹妹的家人面前,看能不能成一桩良缘。”
季念昭提起谢尘钰后衣领,把他从人堆里拔了出来。
本来太子殿下这样做是绝对会生气的,但他现在只想赶紧摆脱这群姑娘。季念昭的粗鲁行径,反而令谢尘钰暗松一口气。
不多时,两人站在来福客栈前沉思。
“你确定此处就是昨日所待的地方?”谢尘钰满脸黑线。
面前的客栈,别的不说,连招牌都被虫蛀得一半腐,尽是破洞蛛网。木梁,漆面,全都陈年褪了色,更别提往里走,客栈里的陈设一应俱全,可见前老板撤离得很是匆忙。
客栈后院压根就没有两人昨夜所见的窗外湖泊。
“真是红骨香窟,诱得贪客死不自知啊。”季念昭感慨着。
谢尘钰面上凝滞,空白刹那,随即嘴角抽搐道:“红骨香窟,师尊当是在逛窑子吗?哈哈哈。”
季念昭早习惯了太子殿下的性子,十几岁的少年人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发笑。
他看向手心,皱眉道:“奇怪,照理生死阵用过之后,此地合该有一些残留痕迹。但我用术法感知,竟是一点残痕都不剩。”
谢尘钰率先走入客栈中,推开门挨个查看房间,尤其是后厨。烟熏火燎的痕迹也褪了,蒙上的尘灰极其厚重。
季念昭跟了进去,呛得难受。
翻翻找找,也耗费了个把时辰的功夫,两人才遗憾地承认:此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什么线索都不剩。
原先进来时黄昏,现在再出客栈,天幕已经要滚进墨色里,乌云翻滚,和昨夜一样。
快下雨了。
季念昭:“走吧。既然有人盯上了咱们,说不定今夜就主动出击,不用找也主动送上门。”
两人并肩往回走。
谢尘钰有意慢下半拍,就为了将手里纸包藏在身后。
季念昭却早瞧见了,随口问:“里面是什么?”
谢尘钰垂下头:“没什么。”只是耳根连着脸颊两侧微微发烧。
季念昭:“让我猜一猜,殿下从来不会在外面买吃食,也瞧不上许多凡品,看大小也不是瓷器金石,想来是衣裳首饰一类。”
谢尘钰:“你不要胡说。”
季念昭笑了:“我胡说什么?”
谢尘钰:“反正不要胡乱猜测,和你是无关的。”
季念昭笑得更不加掩饰:“太子殿下啊。”
谢尘钰:“嗯?”
季念昭:“还是不够格。心思太单纯了,什么想法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你这样的性子,不加磨练,会吃苦果的。”
谢尘钰面上的红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哦,所以......我让你失望了,对吗?”
谢尘钰胆战心惊等着那人回一句“是”,季念昭却忽然止住话,诧异问:“殿下难道没觉得哪里有古怪吗?”
暮色已经很深了,夜里难以识物,更何况那东西长出来的地方又是黑漆漆一团。
亏得季念昭眼力尖,在谢尘钰转身一刹看清了轮廓。
“什么?”谢尘钰无所察觉。
“稍等!不要动弹!”季念昭突然喝一声,小心走上前,用手撩开谢尘钰后脑勺的头发。
那是一张人脸。
谢尘钰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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