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美人,给军爷笑一个

滩地临河。

谢尘钰当日在河中捉了些乌龟和蝌蚪,打算养进宫内池子里,盼夏日后能收来几只白肚囊青蛙把玩。

但终究什么都没等到。

等他回到宫门口,乌龟早把桶里的蝌蚪吃了个精光。

若要细究,实是桩灭门惨案!!!

不过关于龟蛙绝后之仇云云,都是些后话。

当晚,几人摇着船橹泛舟秦淮河畔,吃酒打闹,全然顾不上角落里的木桶。

摇橹船不大,少年们三五成群做一只。季念昭也坐在一只的船首,沈期晃悠悠地坐在他身侧。

木板左右颠簸着,季念昭生了几分倦意,微醺地看向晚风来过的方向。

一连串的小花舟押过人间巷。

万红一点墨。

摇橹船队已驶进河两岸的水镇,闹市高低的铺子楼阁悬着暖黄的灯笼。

千灯盏,不夜天。

河道不宽,只容得下两列反向的船只摇晃过,来来往往,往往来来。

月上柳梢头,两岸夜市人声鼎沸,孩童提着兔儿灯在人流里跑过,河面是黑的,岸上明亮成窗烛剪影。

再往里走,挤进最繁华的河段,舳舻相接,画舫也驻在桥前,歌女糯糯地敲起评弹。

插彩旗的木店子鳞次栉比地挤着,攘来熙往,摩肩袂接。

稍有不慎,对面驶来的两船尖头轻碰,人就跨到另一艘上去了。

沈期借机跳进了前方谢尘钰的那只船里。

“劳北,额小刀子都消钱耶斤啦?”

那买桃的大娘无意瞥见河道上乌泱泱一群儿郎,其中有个不戴帷帽的少年立得最是笔挺,嘴角又时刻上勾。你看向他,他就笑眯眯看回来。

“呀!”卖桃的小姑娘没拎住筐子,秤里的脆桃咕噜散了一地。

大娘不满瞪回去“小娘鱼。”

小姑娘连忙道:“送侬几个伐。”

“姑娘,悠着点。”沈期含笑道。

阮冰轮不客气给了他一个暴栗子,实在忍不下去,硬是套了顶帽子扣他头上:“戴上,要点脸。”

这些民巷大大小小,河流遍布,都是从镇子间直穿过去,走哪都是傍着水的。河中也是有许多船,载了蔬果鱼鸭酒,吆喝声自是不断的。

也许是小娘子奔走相告传开了,纵然带了帽,他们着锦衣带宝剑也引起了那些百姓的好奇。

如此良机,却被管束着,沈期闷闷不乐,戚宁安倒是冷笑一声,自顾自坐在谢尘钰身边。

有卖新出炉米糕的,季念昭说“来一块”,掐指丢过去铜板,趁船还没摇走,老板将一袋子糕点抛进他怀里。

少年人原来挤在船篷子下,纵然有夜风,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谢尘钰甩了外袍不穿,阮冰轮拧着他外袍,深仇大恨一样望他:“殿下,有失仪态,回宫去皇后该骂了。”

谢尘钰在前头绕着小棚跑,阮冰轮在后头追,小船就左摇右晃地更加明显。

直到谢尘钰一个不稳,险些跌进河里,他轻点水面两下,又跳回船上。

“瓜,来几个瓜。”戚宁安冲岸边的小贩道。

那小贩眼力尖,识得这几人,二话不说就推下几个个大饱满的鲜瓜。

圆滚滚的西瓜顺着水流浮在面上,漂进少年们手里,一掰开就是留汁的鲜红瓜瓤,甜滋滋。

谢尘钰拿过一块,边抹汗边吃,大快淋漓。

默立的船夫突然扯嗓招呼:“侬们都坐好了,别站着。”

沈期和戚宁安还在相互揪对方的脸,阮执幽怨剜了殿下一眼,哐当坐回船仓。

谢尘钰啃瓜啃得不亦乐乎,等带着水藻气的河风拂面,热腾腾的,要化了,恨不得又蹬掉衣服梭进水里。

摇橹的中年男人左右来回,一晃一推,连同自己半身压着船桨荡,船朝前方挂满爬山虎和华灯的拱桥驶去。

“呀!都坐好,碰头喽。”

沈期:“别揪!痛,要破相了!”

戚宁安:“破相好!看你这个花心萝卜还有什么脸面,让你勾搭我姐,呵。”

“你父亲和我半斤八两嘛。”

“能一样吗?我父亲当年可是探花郎,才子配美人,那是合该。”

沈期勾起不怀好意的唇角,笑道:“……戚美人,给军爷我笑一个?”

“……”

“噗。”谢尘钰啃瓜猛吸气,嗓眼没咽下那瓜肉,鲜红的汁水劈头盖脸喷了沈期满脸西瓜籽。

此言威慑力果真高,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戚宁安霎时呆若木鸡。

沈期额上青筋根根分明,抿着唇冷笑:“呵,殿下。”

谢尘钰面无表情点评道:“实在又土又尴尬。”

蛙啼不断,蝉鸣厮磨。

船板在夜风炙烤下也很快热了,众人浑身汗如涝湿,行到船边,捧起河水往身上淋,嫌不够,干脆屏息猛扎入水。

船摇晃着从拱桥下过了,桥上人山人海,有姑娘和力夫过桥时往下首瞥了眼,又被后方人推搡,加紧脚步跑开。

今宵明月圆亮,熙熙攘攘的众生在这亘古的月下穿行过。

船埠头。

有人当街弹筝,踩着刀尖卖艺杂耍。切切糯糯的香妃语,飘得人骨也酥,魂也消。

杂耍的男人险些脚滑,幸而稳住,赢得一阵喝彩,铜板多收几枚。

街边两商贩见怪不怪,天天总归都来这一出。

老一套的把戏了。

拱桥间。

力夫赶宝车过,华盖流光,有人扬鞭要抽拦路的百姓。

人群纷至挤开,马儿受惊,东躲西藏,歪斜跑了。

花市里。

娥儿抢着争耍,有贵夫人环钗戴珠走过,酒鬼们倚在木门后喝得烂醉如泥。拉号的纤夫刚下工,酩酊大醉,软烂如泥。

卖杨梅的小童半天卖不出一袋,只摇那蒲扇,驱走粘在果皮上的蝇虫,把嘴一瘪,捧起一把自己啃。他娘撞见了,当即回屋,操出藤条。

这是南朝历三百一十八年。

夏日再寻常不过的一夜。

船夫裹着麻布衣,浑身浴水,瞧着一点都不比少年们松快。见了桥洞两岸零落香粉,他将桨一搁:“公子爷们可要上岸耍耍?”

再过去些,赌坊门口有人合围斗鹌鹑,船上的人得了启发,也围上下赌注打纸牌。

谢尘钰不喜这些。

他兴致怏怏,又闲得无聊:“大爷啊,你这一天摇几趟?还任由他们上岸胡闹,回家岂不得子时。”

“两柱香一趟。”

谢尘钰正襟危坐:“不歇吗?!大爷……我算算,一天下来,三十趟?”

船夫乜他:“都为了生计。”

谢尘钰眼瞪得溜圆,短促呼口气,又不知该如何称说,半响后干瘪道:“那可真是辛苦,赋税重吗?”

船夫挠头:“家里八口人,都巴望我这一只船。”

“啊——!!!”

“什么东西套我头上了?!”

船头爆出一声惊喝。

原来一方红榴花香帕从拱桥顶落下,沈期眼前瞬间只剩红彤彤的影,却怎么也扯不落。

“小赤佬,拿下来。”

戚宁安和沈期勾肩搭背,趁机揉了他脸。打纸牌的众人麻溜把牌收好,都好笑地望那抹红白帕,幸灾乐祸,摆手称快。

有个少年打趣道:“约宵君,你说你送过多少好妹妹手帕?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戚宁安笑他:“小赤佬骂谁?再骂,你就顶着那帕子瞎一辈子好了。”

沈期咚地瘫坐在船板,牙齿轻颤:“哪来的阴风……冷。”

戚宁安敛了笑:“怎么?”说着动手去拽榴花香帕,稳稳不动,软布像长了副铜齿,死咬住沈期的头皮。

“让道,我来。”谢尘钰掏出驱邪符,还没贴上,榴花香帕忽然簌簌抖动。

“臭男人!滚开!!!”榴花香帕“啊——!”地大叫,谢尘钰手一哆嗦,众人也吓得大叫:“什么鬼?!!!”

“好臭!好臭!好臭!”榴花香帕尖叫。

“鬼啊!鬼啊!鬼啊!”纸牌漫天飞,摇橹船险些翻个底朝天,船夫大喝:“坐好!”

戚宁安眼疾手快扯香帕,使了全力,沈期哀嚎:“别拔了,我头发!”

谢尘钰将驱邪符拍在榴花香帕身上,帕子如女子啼哭着飘到沈期脚底下。

沈期要撕碎它,谢尘钰拦住:“且慢。”

“你是个什么东西?”他问。

帕子得了自由,腾到空中,布面卷起又舒开,如同伸懒腰那般舒活筋骨。

绢上绣着的橙石榴花抖了抖,更加娇艳欲滴。

“我是鬼。”

谢尘钰:“我知道。”

沈期:“撕了你。”

榴花香帕冷笑:“离我远点,这一圈,你身上最臭。”

“臭?”沈期拧眉捏拳,本来绝不相信,但说的次数多了,难免疑心,低头嗅自己。分明什么怪味也没有。

谢尘钰醍醐灌顶:“我知道。这想来是一只死于情债的女鬼,乃是负心汉的宿命天敌。你一定撩了太多女人,积得怨念多了,自然充满瘴气。”

帕子弯起一角,“点头”附和他:“真恶心。”

沈期指骨“格格”地响,流露一贯的矜骄,下颚昂起:“没品位的死鬼。”

小皮靴蹬蹬踩着木板走了,本来很神气。走的速度却极快,怎么看都像落荒而逃。

那句是江南的发音,翻译后是:老板,这小桃子多少钱一斤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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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美人,给军爷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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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阮夜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