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作品被安排在压轴出场。当灯光“啪“地打在那件《共生》礼服上时,展厅里先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所有人同时被按了静音键。紧接着,“嗡“的一声,低低的惊叹和议论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我的天,这金线的勾勒方式......从未见过!”
“看那叶子!天哪,它们在发光!是怎么做到的?”
“等等,那片叶子......正反面都是完整的?这不可能!”
人们围拢过来,像观察外星生物一样仔细研究。那几片双面落叶更是成了焦点,引得几位资深收藏家不顾形象地半蹲下来,啧啧称奇。
林晚躲在角落,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她偷偷观察众人的反应:那几个曾经对她翻白眼的学徒,此刻张大了嘴巴;一位总爱挑刺的评论家,正拿着放大镜,边看边不住地点头。
而亨利,那个曾经嘲讽她“花里胡哨“的家伙,此刻抱着双臂,眉头拧成了个“川”字,目光死死锁在礼服上,那表情复杂得像是同时尝到了他最爱的咖啡和他最讨厌的香菜。
终于,全场目光的焦点,索菲女士行动了。老太太今日一身黑,银发梳得能反光,表情严肃得像要去参加最高法院的庭审。
她缓缓走到作品前,开始了她那标志性的、令人窒息的细节审查。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林晚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
终于,索菲女士转过身,面向众人。她清了清嗓子,展厅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她开口,声音沉稳,“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筑起高墙,强调纯粹与传统。这曾是我们的基石。但!”她语气加重,“工艺的生命力,在于如河流般流动,在于勇敢地碰撞,在于打破藩篱,去创造新的可能。固步自封,只会让艺术窒息。”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找到了角落里的林晚,那双惯常冷峻的灰蓝色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着作品,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我家孩子终于出息了”的欣慰。
“今天,我的学生,林晚,用她的作品《共生》,向我们响亮地证明了这一点。”她微微抬起下巴,仿佛在宣布一个伟大的真理,“她证明了,东方的写意与西方的结构,古老的技法与现代的表达,可以不是对立,而是交融,是彼此成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共生!”
她停顿了一下,掷地有声地总结:“这件作品,不仅代表了她个人学业的圆满,更代表了一种新的、充满活力的方向。我,索菲·朗格莱,为此感到由衷自豪!”
话音落下,掌声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如同雷鸣般爆发开来,热烈而持久。
这掌声,是送给那件让人惊艳的《共生》,也是送给索菲女士开阔的胸襟与眼光,更是送给林晚。
这个来自东方的女孩,用她的才华、汗水与无数个“拆了重绣“的夜晚,最终在这座古老的西方工坊里,绣出了自己的位置,也赢得了响亮的、属于自己的掌声。
那一刻,林晚站在掌声与目光中央,看着老师眼中那抹难得的、几乎算是“慈祥”的赞许,感受着周围那些曾经质疑的目光转变为敬佩甚至狂热。
她用自己的针,绣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一条被荆棘包裹,被咖啡渍溅过,被金线割伤过,却最终开满了荣耀之花的道路。她微微鞠躬,眼眶湿润,但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坚定、释然,甚至带点小得意的弧度。
嗯,不知道那几片备受好评的双面落叶,能不能抵消她因为它们而拆掉的那些公里级的丝线呢?林晚觉得,值了!
当雷鸣般的掌声终于在耳边渐渐平息,林晚还没来得及从那种“不真实感”里回过神,就被各种上前祝贺的人群包围了。
“林小姐,恭喜!您的作品令人惊叹!”
“林女士,我是《高级定制》杂志的编辑,希望能为您做个专访......”
“林,能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我对您融合东西方的技法非常感兴趣!”
名片像雪花一样飘到她手里,赞美之词不绝于耳。林晚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应,心里却在疯狂刷弹幕:[我是谁?我在哪儿?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吗?]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阿玛尼高定西装、气场强大的中年女士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她面前,递上了一张设计感十足的名片。
“林晚小姐,恭喜你。我是‘玛丽昂·勒克莱尔’品牌的创意总监,伊莎贝尔·杜邦。”女士的声音不容置疑,“你的《共生》让我看到了高级定制新的可能性。我们品牌正在寻找新鲜血液,一个能带来颠覆性创意的高级设计师。我认为,你就是我们在找的人。”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都投来或羡慕或惊讶的目光。“玛丽昂·勒克莱尔”!那可是法国时尚界的几大巨头之一,是多少设计师挤破头都想进去的殿堂!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诱惑,太大了。
杜邦女士似乎看出了她的动摇,优雅地补充道:“职位是首席刺绣设计师,直接向我汇报。年薪......会让你满意的。而且,我们可以为你配备一个完整的工艺团队,支持你的所有创意。”
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这条件,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是米其林三星级别的!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她看着杜邦女士期待的眼睛,又看了看不远处正被几位老友围住、但目光始终关切地落在自己身上的索菲女士。
想起了自己那个小小的“拾针”工作室的梦想,想起了那些等待她去探索、去融合的更多可能性。
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杜邦女士,非常感谢您和‘玛丽昂·勒克莱尔’的厚爱。这是一个无比珍贵的机会,但是......抱歉,我恐怕不能接受。”
“为什么?”杜邦女士挑起了精心描绘的眉毛,显然非常意外。周围的人也竖起了耳朵。
林晚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不那么“不识抬举”:“我非常享受亲手触碰材料、一针一线去创造的过程。成为大品牌的设计师固然荣耀,但那意味着我将更多时间花在管理、会议和商业决策上。我更希望......能留在我自己的小工作室里,继续做一名‘手艺人’,去探索更多像《共生》这样的可能性。我的根,或许更适合在更自由、更专注的土壤里生长。”
杜邦女士愣住了,她大概很久没听到有人用“想当手艺人”这个理由拒绝她了。她盯着林晚看了几秒,眼神从惊讶慢慢转为一种复杂的欣赏,最后竟然笑了笑:“有趣的女孩。保持你的坚持,这很珍贵。如果以后改变主意,‘玛丽昂·勒克莱尔’的大门依然为你敞开。”她优雅地转身离开了。
周围的人群再次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展会结束后,林晚的名字和她那件《共生》礼服,果然如同插上了翅膀。
先是工坊内部流传的、关于她拒绝了“玛丽昂·勒克莱尔”邀约的“壮举”,让她在学徒和技师们眼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且“传奇”了起来。
连之前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亨利,再次碰面时,虽然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居然破天荒地对她微微点了点头——这在他那里,大概相当于最高规格的认可了。
林晚正在工坊里吭哧吭哧地清洗一堆绣针。
艾米丽举着手机,尖叫着冲进来:“林!金顶针!你得了金顶针奖!官方邮件!”
林晚手一滑,绣针差点掉进下水道。她抢过手机,反复确认了三遍邮件内容,才敢相信这不是恶作剧。
“啊啊啊啊!金顶针!是那个金顶针吗?!”她抱着艾米丽又跳又叫,完全忘了手里还沾着清洗剂的泡沫。
这下,她是真的在巴黎的工艺圈和高级时尚圈里“出名”了。业内杂志的专访邀约纷至沓来,一些规模小但格调很高的买手店和独立设计师品牌,也主动联系她的工作室邮箱,希望能合作。
但是,这种“出名”是有圈层壁垒的。
当她某天心情好,决定去街角那家最爱的面包店犒劳自己一个国王饼时,面包师傅依旧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招呼她:“嘿,美丽的东方小姐,今天还是老样子吗?”并没有因为她得了“金顶针”就多给她一块杏仁馅。
她去超市买菜,收银员大妈也不会因为她是什么“刺绣界新星”就给她打折。
在地铁上,更不会有人认出她,请她签名。
她依旧是那个住在小阁楼里,需要精打细算生活费,会因为买到打折丝线而开心半天,会因为完成一个复杂针法而成就感爆棚的普通留学生林晚。
哦,或许也不算完全普通。至少,在索菲女士工坊附近那几家美术用品店里,老板们现在看到她,会主动打招呼,并且热情地向她推荐新到的、据说特别适合“那种闪闪发光立体刺绣”的特殊材料。
“看,那就是索菲女士的关门弟子,那个得了金顶针奖的中国女孩。”她偶尔会听到这样的低语。
林晚对此非常满意。她想要的就是这种,在专业的领域获得认可和尊重,但日常生活依旧平静、自由,可以穿着舒服的旧毛衣,素面朝天地去挤地铁,而不用时刻担心被狗仔偷拍。
她站在塞纳河边,看着夕阳给巴黎圣母院镀上金边,心里踏实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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