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冬日,阳光是淡金色的,像稀释的蜂蜜,温吞地铺在非遗馆的白墙黛瓦上。空气里有潮湿的草木清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
陆辰提前到了。同行的还有他那个,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妹妹陆星。同行的还有他那个刚上初中、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妹妹陆星。小丫头听说他要来非遗馆工作交流,死活要跟来“接受艺术熏陶“,实际动机可疑。
“陆辰,你快点!这里好大啊!”一个清脆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陆辰低头,看着自家这个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妹妹陆星,正举着手机到处拍。
“哥,那个绣猫猫的阿姨在哪里?”陆星拽着他袖子,眼睛滴溜溜乱转。
“是苏绣大师,不是绣猫猫的阿姨。”陆辰无奈纠正,把她安顿在休息区,塞给她一本介绍册和一杯热奶茶,“我去那边会议厅准备一下,你就在这附近活动,别跑远,我忙完来找你。别乱跑,不然把你打包送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陆大忙人,您忙您的去!”陆星敷衍地挥挥手,注意力早已被庭院里那几株开得正好的茶花吸引了过去。
陆辰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为了今天场合特意换上的、略显拘束的深色夹克,朝着会议厅的方向走去。
陆辰觉得今天杭州的天气有点过于好了。
馆内庭院幽静,几株茶花开得正盛,肥厚的花瓣上还缀着晨露,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脑子里还在过等下要见的几位本地工艺大师的资料,目光无意间掠过茶花丛的间隙,然后,他的脚步顿住了。
庭院那头,一树粉白山茶开得如火如荼。花影扶疏间,站着几个人。其中那个长发松松挽起的侧影,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几年了?
陆辰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个问题。从当年那次偶遇开始,到他回国,各自在不同轨道上忙碌,线上插科打诨,线下却再未见过。
十八岁时在他乡初遇的那个执拗又才华横溢的少女,如今周身沉淀下一种沉静从容的气场,站在古朴的庭院中,竟比那株精心栽培的茶花还要引人注目。
是林晚。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脖颈。穿着一件素色的改良旗袍,外面罩着米白色的长款针织开衫,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像一株清雅的竹。她正微微侧头和身旁那个外籍女孩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脚步已经自动改变了方向,穿过庭院,绕过那丛茂盛的茶花。
林晚似乎也察觉到了视线,转过头来。
目光相接的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静止。时光仿佛被压缩,又猛地拉长。几年前巴黎的雾气、塞纳河畔的信、跨洋电话里的鼓励、还有群里没完没了的插科打诨......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眼前这张褪去了青涩、越发清晰温婉的脸上。
随即,陆辰清晰地看到,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然后像被风吹皱的池水,漾开了一圈了然的、带着点不可思议的笑意。
几年的时光横亘其间,他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互相调侃“陆大少爷“、“林同学“的年纪了。称呼在唇边转了个圈,最终,陆辰先笑了起来,用一种熟稔又带着恰到好处距离感的语气开口:“你好,林大师。”
他看到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荡开。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润,却多了几分沉稳:“你好,陆先生。”
空气里有片刻的安静,却并不尴尬。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庭院里的风声,和彼此眼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倒影。
原来,邮件里那位从上海请来的、擅长东西方刺绣融合创新的“林大师“,就是他要见的“林大师“。
茶花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里暗暗浮动,阳光正好。几年光阴掠过,站在彼此面前的,是能独当一面的林小姐,和身担责任的陆先生。称呼变了,境遇变了,但某些东西,仿佛从未改变。
江真那个不着调的玩笑,竟然一语成谶。
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小,小到一次看似寻常的工作交集,就能让散落天涯的旧友,在江南冬日的茶花影里,不期而遇。
那句“林大师“和“陆先生“的称呼像是一个奇特的开关,瞬间将久别重逢的那点微妙气氛,切换到了正式的工作频道。
林晚身边那个外籍女孩——艾米丽,好奇地眨着眼睛,小声用法语问林晚:“Lin, C'est ton ami?”(林,这是你朋友?)
林晚还没来得及回答,陆辰身后就传来了江真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夸张震惊的声音:“卧槽!陆辰?!真......真是你啊?!”
只见江真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小跑过来,眼睛瞪得像铜铃,目光在陆辰和林晚之间来回扫射,脸上写满了“这世界真他妈魔幻“的表情。她今天穿了身挺正式的套装,但表情管理显然还没跟上。
陆辰对江真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语气依旧平稳:“你好,宇宙第一美少女。”
应该没有什么比被人在现实生活中叫出网名更社死的事了,有的话应该是还有一个无比羞耻的网名。
就在江真内心疯狂刷屏,脚趾抠地的时候,陆辰的目光已经平静地转向了林晚,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称呼只是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林老师,这边请。”他侧身做了个引导的手势,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沉稳,“关于今天交流的细节,有几个问题想再和你探讨一下。”
林晚努力绷住脸,维持着专业形象,点了点头:“好的,陆先生。”只是在经过江真身边时,飞快地递给她一个“好名字“的眼神。
江真:“......” 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原地修改网名!
艾米丽倒是完全没察觉到这微妙的尴尬,她好奇地凑近江真,小声问:“江,宇宙......第一......是什么?新的,品牌名字吗?”
江真嘴角抽搐,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是黑历史......”
“黑历史?”艾米丽更困惑了,“黑色的,历史?”
二进制预言确实厉害,江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行人来到会议厅旁边的休息室。陆辰和林晚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就非遗传承与商业化的平衡点、政策扶持的具体落地方向等话题交流起来。
两人言辞精准,思维敏捷,倒是让旁听的江真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社死瞬间,暗自感叹这两人工作起来的气场还真有点合拍。
“陆先生对这次交流活动有什么具体的期待或指导方向吗?”林晚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静,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怔忡和笑意从未存在过。她顺手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自然。
陆辰也进入了状态,他示意了一下会议厅的方向,几人自然而然地并肩朝那边走去。”谈不上指导,“他语气平和,“局里最近在推动‘非遗走进现代生活’的项目,希望能挖掘一些像你们这样,既懂传统精髓,又有创新意识和市场能力的团队或个人。
传统不能只待在博物馆里,得让它活起来,被更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看到、用到。”
他说话条理清晰,目光专注,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只是偶尔,视线会不经意地掠过林晚耳畔那枚小巧的、绣片造型的耳坠。
“我们深有同感。”林晚点头,接话道,“回来创业后,最大的感受就是,传统手工艺和现代市场之间,有一道很深的鸿沟。很多人对刺绣的印象还停留在‘古老’、‘昂贵’、‘不实用’上。
我们工作室一直在尝试,如何把传统的针法、美学,转化成现代人,尤其是年轻消费群体能够理解、愿意购买的产品或者体验。”
江真终于从“网友见面“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抓住机会补充:“对对对!陆领导,您是不知道,我们刚开始去谈合作,人家一听是手工刺绣,第一反应就是‘哦,那个很贵吧?’、‘工期很长吧?’。
好像手工就等于低效和高成本。但其实,我们也在探索很多方式,比如和一些小众设计师品牌合作,只在关键部位做点睛的刺绣;或者开发一些刺绣元素的文创小件,像胸针、笔记本封面什么的,价格就能亲民很多。”
艾米丽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努力用她带着口音的中文加入讨论:“是的是的!不能,只绣龙和凤!要绣......绣他们喜欢的!”她手舞足蹈地比划,“我们给一个游戏公司,绣过角色的徽章,很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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