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玥想不通苏落星和前两者之间的联系。
但她看到的一切,是那样真切的把三者荒唐地串联起来了。
如同误入浓雾密布的森林,视野模糊,天地昏暗,倏然间,于满目暗绿中窥见了一丝莹莹光亮——那光亮也窥见了她。
“……小玥?”
陈玥猛然回神,看向刘阿姨。
刘阿姨笑容和蔼:“你手上的芹菜要哭了。”
陈玥忙低头,芹菜已经被她拆分成了不堪入目的样子,看起来它的命运不会是炒锅,而是垃圾桶。
“这几天上课累着了吧?快别在厨房浪费时间了,休息去!”刘阿姨说完,不给陈玥拒绝的机会,便把人连推带哄地请出了厨房。
陈玥转身,左手下意识地轻扶着门框,垂着的右手则背在身后,拇指一下下扣着食指指肚。
最后,她还是进到了厨房里。
“阿姨,您之前说,您是看着小苏,”陈玥顿了下,“小苏姐姐,您是看着小苏姐姐长大的?”
“可不是嘛,”刘阿姨本身便是健谈开朗的人,提到自己的职业生涯,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当时你们小林姐姐招人,一共选了五个阿姨,后面试岗,才给我定下了的。那个时候星星也就才五岁。”
陈玥适时表露出恰当的反应:“是嘛?”
“嗯,”刘阿姨一边忙着,一边继续道,“小林那个时候工作忙,现在也没多闲着。星星五岁之前她去哪都带在身边,后面她换工作了,不方便了,我才来了。这一来就是这么多年,你小苏姐姐当时只有我大腿那么高,现在我站她身边跟个小矮人似的!”
“没有啦,”陈玥笑了笑,继续引导式地问,“那阿姨和叔叔呢?”
肉片下锅,发出的滋啦声,连同油烟机的声响,一起淹没了陈玥的提问。
刘阿姨:“嗯?”
不等陈玥开口再次重复,倏然,如同冬日悬挂在屋檐上的冰凌子猛地落在了她的脖颈,浑身不由得一激灵——
苏落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甚至已经换好了居家服,丝绸质地的暗白色睡袍。
苏落星站在客厅,双手抱在胸前,那双深栗色的眼眸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她,藏着浅淡的笑意,似乎无事发生一般,如同过去的日子中的每个瞬间。
空调工作的细微声响极轻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中,睡袍的衣角扫过冷白的脚踝。
她像被钉在了其中。
鬼魅一样,
陈玥望着她,嘴唇微动,苏落星却率先移开了眼睛。
她侧过身,自顾自倒了一杯水,绕过她,走到厨房内,撒娇一样对刘阿姨道:“好香啊,阿姨,我在楼上都闻到香味了。”
“马上就好了,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会自己主动说想吃饭了……”
“我也是人,会饿,当然会想吃饭啊……”
苏落星抿了口水,没有继续在厨房蹉跎。
陈玥望着她,一步,两步,三步,最后距离她大约只有一臂的距离,站定。
夕阳最后的金橙色霞光淬在了她的眼中,栗色的瞳孔折射为了浅淡的琥珀色——
更不似人了。
野生动物打量猎物似的眼睛。
胜券在握的懒惫。
她仍旧什么都没说,绕过她,走上了台阶。
陈玥预感到了什么一样,转过身的瞬间,四目相对,视线重新交错。
“陈玥。”
这两个音节十分拗口似的,苏落星眼睫微颤,仍旧是笑着的:“你决定好选那三门课了吗?”
“决……”
话音未落,苏落星便垂眸,她并不关心答案。
“马上要开学了,陈玥,”她的语调轻松,“我还蛮期待的呢。”
陈玥怔住了。
——她看到了。
如果说前面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答案是肯定的。
趋利避害是千亿年进化的最优解,直觉往往会先于具体证据一次又一次的救蝼蚁于水火。
陈玥垂着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这里是成华,她不确定苏落星的那句期待,是指期待什么。
但她确定,苏落星认准了她是拼尽所有也要将自己留在这里的人。
她吃准了这一点。
后面怎么做便不是重点了。
怎么办?
——
之后的几天,她们再次回归到了佛不见佛的状态。
但不知道是不是陈玥的错觉,她搭乘地铁也好,在家也好,总有一道视线锁定着她。
可当她忍无可忍,转身望去的瞬间——身后只有低头各自刷手机的人群,或者随冷气微微晃动的纱帘。
又或者空无一物。
只是洁白的墙面。
可那道视线无法忽视。
是她。
没有证据,她知道,自己的怀疑是类似诬陷的耍赖,但——
是她。
只会是她。
那天过后,她们也已经从老宅搬回了学校这边的公寓。
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怎么办。
陈玥犹豫了下,还是给林北矜发送了消息——逃吧。
她首先说明了她决定的选科:物理,化学,生物。
最后添加了一句:姐姐,开学后我想办住校。
发送成功,她便迅速摁灭了手机,仿佛做错了什么事。
苏落星的房间在她隔壁。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一墙之隔,她隐约听到了她接听了一通电话。
会是林北矜打来的嘛?
陈玥彻底做不进去题了,眼神空洞地落在某处,手一下下啃着拇指指甲,直到疼痛毫无预兆又理所当然地传遍食指,冲上大脑——鲜红的血丝迅速由内染红甲线,汇聚成了血滴,不等纸巾到位,便落到了卷子上。
细小的血滴,在写的密密麻麻的卷子上,本该湮没,却异常显眼。
不能这样下去了。
再继续下去,陈玥感觉自己距离疯不远了。
陈玥拍了拍自己的脸,深吸了口气,拿上水杯想去客厅倒一杯水,开门的瞬间,再次石化了——苏落星站在她的门外,左手举着,似乎正准备敲门。
右手乖巧地背在身后。
她似乎也没想到陈玥会出来,随即放下手,往前迈了一步。
招牌式的笑容。
陈玥后退。
苏落星并没有进到她的房间内,她极为克制地站在门口,站在一片漆黑中,笑容恬淡,陈玥房间内昏黄的台灯光,点缀了她的眼眸。
“哎呀,你的手。”
不等陈玥回过神,苏落星已经握起了她的手,泛凉的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手背,关切地望着她已经成暗红色的指缝:“还疼吗?明天大概率会肿起来的,我帮你处理——”
“不用了。”
苏落星愣了下,陈玥抽回了自己的手。
陈玥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从哪里搜罗来了勇气,大概是真的快疯了吧。
如果苏落星那晚并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苏落星仍旧是和那晚之前的每一天相同,那她大概真的会被逼疯。
林北矜无疑是个很好的人,
她望着苏落星,心底冒出一个问号:那么好的一个人,苏落星却又是这样一个矛盾体。
她绝非善类,陈玥却无法把她划归为恶人花。
“我看到了。”
陈玥望着苏落星,一字一句说。
“你也知道我看到了,对吧?”
苏落星没有回答,仍旧站在原地,立在黑暗中。
陈玥深吸口气,毫无预兆地向前迈进了一步,破罐子破摔地架势,苏落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于是,两个人都落进了暗夜里。
苏落星的笑意,此刻才一点点退却。
她在漆黑中,直视着陈玥的眼睛,右手仍旧背在身后。
——眼睛,亮亮的。
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小狗——对,是小狗。
亮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睛。
“这些天,你一直在盯着我,是吧?”陈玥仍旧是反问,她迫切地看着她,想要一个答案。
回应她的仍旧是沉默。
苏落星没有肯定,亦没有否认。
良久,她才开口,扫过她的手:“你的手,明天会疼的。”
——疯了。
陈玥的肩膀沉下了。
她低垂着头,压低着音量,仿佛被人抽去筋骨般的无力:“苏落星,我的事,你大概知道,我来到这里,只想为了我自己,只想为了我自己,不用变成第二个我妈妈,第二个我的姐姐。”
她顿了下,这些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淬进了苦:“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做什么。事实上,我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就已经快疯了。”她说。
从有记忆开始,陈玥羞耻于向人倾诉自己所谓的脆弱和不堪,更羞耻于讲出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无关于它宏大或渺小。
只是太害怕无关痛痒的评价。
如同骨刺,在她挺直的脊椎中。
无法根除,无药可治。
苏落星是个妖精。
陈玥仍旧低着头,似乎只要不对视,她所谓的自尊便还在,说出的话,便不算卖可怜。
她像是等待审判的罪犯。
可好笑的是,从始至终,她从来不是做错事情的那一方。
——苏落星是个妖精。
坏透了的妖精。
她等待得到一句可以让自己安稳度日的宣判,那清淡的橘子香却凑近了——冰凉的手,如寒秋晨起的霜露,降落在了她的脖颈。
额头相抵,
呼吸暂停。
陈玥懵然地定在了原地。
苏落星蹭了下她的鼻尖,安抚受伤的猎物一样,喃喃说:“还真有点可爱了。”
蠢得可爱。
蠢得以为根源是她看到她。
却不知道错的是厨房里那句被油烟湮没的询问。
但大概傻人有傻福吧。
视线相对的瞬间,苏落星放弃了计划。
陈玥是笨拙的。
她笨拙地逃跑,笨拙的把那条戴不习惯的项链变成了书包的挂饰,笨拙的跟踪,笨拙的被发现,最后在她恶作剧一样的伎俩下,翻出了柔软的肚皮。
“小月亮,”苏落星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上的皮肤,战栗一样的酥感传遍身体的每处神经末梢,“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松开她,好像是委屈的语气:“骗我的人好多的。”
陈玥望着她,像是终于找到浮板的溺水者,重重地点了点头:“能。”
苏落星看着她,良久,似是判断她说的话几分可信。
实际上,如果现在陈玥打开走廊的灯,她便会看清,苏落星眼底的傲慢——**趋于满足于不满之间的傲慢。
——“好。”
苏落星像是很满意她的回答。
信了吧?大概吧。
信与不信,她说的也都是实话。
陈玥松了口气。
准备关门时候,她发现把手上多了一个白色的购物袋。
里面是新的平板和手机。
还有一张绿色的便签。
字迹龙飞凤舞,每个字最后的落笔很重,力透纸背。
开学礼物。
小苏姐姐敬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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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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