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柒

北国的冬天去的很快,二月初,春意料峭,诀的眼睛在这时出现了好转。

某一天,诀醒来发现眼前不再是陪伴了自己九年的黑暗,光线透进眸子,周围的一切都有了模糊轮廓。他惊愕,无措,光着脚跑出屋子,强烈的色差让他难受地眯起了眼睛。

他没有惊动别人,而是慢慢走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用手轻轻地拨弄着出新芽的桂花树,好久之前,周明霁跟他说,他住的院子被布置的很好看,终于有一天,他也能独自感受。

诀收拾好自己,悄悄进了周明霁的屋子,少年的外貌还有些看不清,诀在心里勾勒出大概的轮廓,伸出手,像羽毛落地般抚过周明霁的嘴巴,脸颊,眉毛。

周明霁睡眠很浅,被扰得皱紧眉,嘟囔几句后睁开了眼睛,对上了诀的目光。

两人像是心灵早已感应般,周明霁撑着手愣坐在床上,以往为了诀不磕着碰着,都是他去找诀,今日没有任何仆人跟来,诀还是找到了这里,真相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周明霁没有冒进,而是凑到诀面前,换了个声调问到:“你知道我是谁吗?”

诀看着他的动作,起初有些不懂,但也很快理解了,周明霁怕自己的猜测错误,他没有突兀地喊叫出来,而是小心地试探,若是真的便皆大欢喜,若是自己想多,便也只会引得自个不开心罢了。

诀伸手捧着周明霁的脸,两人的额头亲昵地贴在一起,呼吸交融,他们仿佛要将彼此的目光深深印在心中。

“你是明霁。”

周明霁笑了,只是眼泪滴落在了诀的下巴上,他拉着诀的手,一寸一寸抚摸过自己的脸:“阿诀,你一定要记得我的样子,永远记得……”

周琰和梁南情更晚收到这个好消息,两人高兴地跟孩子一样拍手大笑,抱着诀和周明霁在院子里转啊转。

那晚,刚刚从新年气氛中脱离出来的京都再次烟火繁绕,摄政王府两位家主带着孩子去了京都最高的楼阁中,为诀补上了那场无色的烟花盛宴。

京都中贵公子们举办的踏春宴,周明霁向来是要参加的,因着形单影只,每次玩得都不算尽兴。

可今年不同,还未到宴会的精彩时,周明霁便已拉着诀出了门,他将跟来的随从支在溪南,自己带着诀去溪北寻乐去了。

周明霁和诀将往年所有的游玩项目都玩了一遍,诀对这些都很新奇,顺带着周明霁也乐此不疲。

周明霁最期待的游戏是投壶,不只是他,每个公子小姐都想在这个环节上一展风采,赢得那个存放了不知多少年的金发环。

每年最积极的当属周明霁,因此旁边负责侍候的老头一看到他,便笑眯眯地道:“周少爷又来了啊?”周明霁点点头,拿着剑认真地投射。

成绩依然不如人意,老头像习惯了似的递给周明霁一个红发绳,算是鼓励奖。周明霁有些沮丧,撅着嘴低头嘟囔,诀用发绳给周明霁系出一个小辫子,低声道:

“没事,已经很厉害了……”

周明霁突然抬头扯住诀的袖子,满眼期待地看向他:“阿诀,你去试试好不好。”

诀怔愣了一下,周明霁的话他从来都不会拒绝,于是拿着剑走到白线外。虽然眼睛已经开始恢复,但这属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旁边的老头当然听说过摄政王家有个少爷眼睛不太好,于是招呼周明霁:“来,你拿这个去敲壶,看这位公子能否听声辩位。”

周明霁拿着长细银叉往壶口一敲,浑厚的声音传来,震得诀的眼神都似乎便清澈了几分,他虚了虚眼睛,自信一投,中了。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诀真的投中,都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周明霁是最惊讶的,他连忙挨个敲击剩下的长壶,无一例外,诀将剑稳稳地投了进去。

这无疑是创造了奇迹,诀像个英雄人物般被围得水泄不通,赞美,喝彩,他都礼貌地一一应下。拿到奖品后,他拨开身前的人群,牵起一旁周明霁的手,将发环戴在了他的头上。

周明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要不你戴吧,我戴着太大了些……”诀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语气认真地道:“你戴,也只能你戴,这么多人,你戴着是最好看的。”

周明霁露出了自然的笑容:“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溪边照照看。”诀点头。

等人群渐散去,周明霁还是迟迟未归,诀向他离开的方向张望,忽的,一声惊声尖叫刺得诀一怔,他知道那是周明霁,猛地拔腿朝溪边飞奔去。

周明霁跌坐在地上,一只黑色的水蛇咬住了他的脚腕,他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捏着蛇的尾巴往上拽,后果就是虎口也被咬了一口。

诀急忙上去掐住蛇的两腮,用力一甩丢进了水中,周明霁已经吓傻了,举着血流不止的手,一脸绝望:“阿诀,我是不是要死了?”

诀没有慌乱,而是奇怪地拿起周明霁的手在伤口处嗅了嗅,随后脸上逐渐放松,他背起周明霁,腾出一只手擦干他的泪:“别害怕,这蛇没毒。”

周明霁眼角通红,泪水将他额前的发丝粘在了脸上,像一个快碎掉的瓷娃娃:“你怎知?”

诀沉默了片刻,道:“我的祖上皆是制毒的高人,或许我算是天赋异禀。”这算是诀第一次主动提起他自己的家人,周明霁格外认真地听着。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一个东西有没有毒,我只要闻一下就知道了,我还未离开故乡的时候,我的族人将我当成制毒工具培养。”

“他们要我为他们做事,但我只希望用这个能力,来保护我的亲人,保护我真正在意的人……”

说到这里,诀停顿了一下,侧头蹭了蹭周明霁的脸颊:“比如你。”

周明霁被哄得破涕为笑,将头上的发环戴在了诀的头上:“我把这个送给你,你保护我一辈子好不好。”诀叹了口气:“一辈子是很长的呀……”

“但是我会的。”

周明霁的伤让随从感到大难快要临头,找宴会上的医师简单包扎了一下后,两个人被快马加鞭地送回了王府。

梁南情心疼地问周明霁,怎么咬了脚还咬了手,周明霁不想承认自己失败的防卫方式,心快口直道:“这蛇有两个头。”梁南情被气笑了。

周琰倒是放松很多,毕竟他从小在战场长大,受过的伤大大小小数不清,男娃该放养是他的教育理念。

周琰主意到了诀头上戴着的发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个金发环么?真的还是假的?”

周明霁生气地撇过来脸,语气中带着骄傲:“这是阿诀给我赢的。”

夫妻两人更加惊讶了,自己儿子的技术他们往年是有目共睹的,但要说是诀赢来了发环,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是周明霁联合几个狐朋狗友把管事的老头给绑了。

周明霁急了:“真的真的,阿诀可厉害了,我只要敲一下壶,他就知道往哪扔。”

他抱着诀的胳膊摇晃起来:“阿诀你快说啊,这本来就你赢的。”诀朝周琰和梁南情点了点头,梁南情欢喜之余没有想太深,周琰倒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诀,沉思起来。

……

翌日,诀放课出屋,周琰早就在门外等候,朝他招了招手,诀乖巧地走过去。周琰先是夸奖了一番诀上课认真,接着领着他走到了一处宽广的后院。

他将一柄改造过的弓箭放到诀的手中,摸摸他的头,道:“阿诀有见过这个吗?”这个诀倒是不陌生,因为前日的踏春宴上他还和周明霁玩过,只不过因为不熟练,没有获得多耀眼的成绩。

看着诀应声,周琰点点头,走到诀的身后半蹲下,握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手臂力量传递给他,拉弓,瞄准,发箭,锋利的剑稳稳地插在了墙上。

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这是他能做到的,周琰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是你自己的力量。”他取出一段深色的绸布蒙在眼睛上,指了指旁边堆着的石头:

“用力往墙上扔。”

诀应下,使劲地将石块砸向白墙,泛红的石块在墙上留下带着颜色的印子,周琰拉开弓箭,分毫不差地射在了红点上。

“继续。”

弓箭飞速窜出的声音听得诀热血沸腾,站在另一头的周琰英姿飒爽,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少年将军初露锋芒的时候。

周琰将绸布摘下,露出俊朗的眉眼,恰逢狂风起,艳红的绸布连带着周琰高束起的长发一齐被吹起,周琰偏头望天,深邃的目光仿佛在回忆着王朝旧事。

“我父亲当年出兵打仗时,西北大漠的风刮得比这还大,将士们被沙尘糊住了眼睛,于是他设计出了这种打法,用来训练手下的士兵,还有我。”

周琰看向诀,像是在看年轻时的自己:“阿诀,你想学吗?”

诀重重地点头:“只要是能保护家人的,我都想学。”周琰倍感欣慰。从此,日复一日的训练开始了。

训练比周琰想象中的顺利太多,无论是实时战斗还是课本理论,诀在军事上的天赋甚至要比曾经的自己高上几分。

周琰感慨的同时,不禁暗暗期待,说不定数年后,周家的会豪杰再起。

周明霁不太喜欢这些兵器,但既然诀在学,他怎么也不甘落后。他半笑着求诀教他射箭,诀像周琰那样抓着周明霁的手认真教学。

谁知弓拉得太开,周明霁没抓稳,弓雨露均沾地打到了两人的脸上,留下一道泛红的印子,诀顾不得自己脸上的疼痛,凑近周明霁,捧着他的脸吹了又吹,呼了又呼,才把他那跟断线珠子般的眼泪请了回去。

至此,周明霁不再追求在武义方面超过诀,选择一头扎进书海里,连那个曾被气跑的夫子都直夸他开窍了。这天,夫子和周琰站在学堂的窗外,看着屋内专注的周明霁,夫子边捋胡子边真诚感叹道:

“王爷真是教子有方,周家后继有望了啊。”周琰抿唇微笑:

“是啊。”

半年后,周琰带着诀和周明霁出席了一场宫宴,说是讨论家常,实际上是比谁家孩子更牛。往年,周琰都是不会发言的,有人问起,他也只是无奈道:“犬子行性疏懒,不敢带上前来。”

而今年,周琰饶有股扬眉吐气的感觉,他笑着看向自己的两个好孩子,将他们推出去:“去吧,去为周家赢得荣耀。”

在那场属于北国掌权者们的宫宴后,关于诀和周明霁的事在京都疯了般传出,人们七嘴八舌,评定不一,最后得出结论。

周家二子,文武双全。

两万字快乐[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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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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