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今夜无月,黑暗像从天幕泼洒而下的粘稠墨汁一般化散不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翻过江府的高墙,迅疾穿过一道道游廊来到里屋。

里屋中的人已经洗沐过了,漆黑的长发如瀑垂落在身后,烛光摇曳在他脸上,此刻他眉头紧锁,身体略微有些紧绷,直到看见那身影出现才骤然放松了下来。

“大人,都完成了,我们的人守在进京的各个隘口上,伪造了山体塌陷、马贼抢劫和船只触礁翻落,将那些信使都处理掉了,监军这次的军报总共发了四份。”他递出一叠带着加急纹章的信,“所有军报都拿到了。”

江叙风伸手接过军报,拆开就着烛光看完。

“武宁王果然私调了烟州卫,”他将信置入烛火,看着它燃烧殆尽,“此事绝不能让陛下知道,这次的军报是加密发出的,内容除了监军没人知道。你确定只有四份吗?”

“确定,”广修斩钉截铁地说,“除了各个隘口,我们在城门处也有人盯着,没有任何可能带着军报的人入城。”

“辛苦了。”江叙风揉着眉心,清俊的脸上此刻有些疲惫,“这是我第一次启用十二影司,你们做得很好,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是江某能给的,绝不会推诿。”

十二影司,是一支顶级暗卫队,由广修负责在他们和江叙风之间联络,其他人从不露面,因此江叙风只见过广修一人。

广修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人,我们十二影司从前是师父的死士,师父死前将我们交到了您的手上,我们就是您的死士,死士是不会要报酬的,我们只会一生追随您,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为什么?”摇曳的烛光中,江叙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子,眼神晦暗不明,“你们师父对你们有恩,而我与你们素昧平生,为什么追随我?”

广修迎着江叙风探究的眼神,不闪也不避:“师父信任您,所以我们也信任您,死士从不问缘由。大人,这就是五年来您从未启用过我们的原因吗?因为……不信任。”

“不是。”江叙风起身,将那些军报烧尽后的灰烬清理干净,“我当初选择为官这条路,只是为了为民请命,对那些党同伐异的纷争不感兴趣,朝堂虽然诡谲,但我自己的能力足以自保,没有需要用到你们的地方,但现在不一样了。”

如今大梁朝堂风波暗涌犹如漩涡,稍有不慎就被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倒是想以清正之身立于岸上冷眼旁观,但他最在意的人恰恰就在漩涡中心。

江叙风回过头看着广修,神情素淡:“我知道你们最在意的是什么,诬陷你们师父的人,我会帮你们除掉。”

“谢大人。”广修俯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声音中带着哽咽。

“已过丑时了,回去休息吧。”

“是。”广修转身正准备离开,突然迟疑道,“烟州那边不用管吗?那边会不会有人……”

“烟州卫的穆指挥使是曾经跟着武宁王出生入死的人,不然武宁王没法在没有陛下圣旨的情况下调动烟州卫。穆指挥使知晓其中利害,会处理干净的,不用我们操心。”

“是。那我退下了,大人早些休息。“广修转身再次投入黑夜之中。

三个月后。

初秋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带着明媚的天光将京师笼罩,早市的叫卖声打破了宁静,街上紧闭的房门也陆续打开,少眠的孩童跑出家门在街上成群结队的嬉戏,这座恢弘的都城醒了。

一架玄漆马车向城门驶去,马车内江叙风身着绯衣玉带斜倚在锦垫上,手中轻轻捻抚着一块青玉坠,他垂目看着手里的玉坠,眉眼清隽柔和,只是眼下那抹淡淡的乌青让他本该如白璧无瑕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马车行至城门,江叙风刚走下马车,礼部尚书陈为便迎了上来。

“江少师怎么来这么早?”

江叙风微微笑了下,说道:“江某近日觉少起得早,在府中也无事可做,便提前过来了,看陈大人的样子已经来了许久了啊。”

“确实是啊,”陈为感叹道,“迎接武宁王凯旋是大事,前朝余孽贼心不死,侵扰我北境多年,武宁王此次出征将这群贼子扫净,特别是将那前朝太子的头颅砍下,了却陛下的心病,实乃大功啊!开国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百官至城门接迎,这礼仗我不来亲自盯着实在是不放心啊。”

江叙风颔首:“陈大人不必管我,且去忙你的吧。”

陈为离开后,江叙风望着城外寂静的官道,掩在宽袖中的手指依然轻抚着那枚玉坠。

郡主要随着武宁王一起回京师了。这个念头从昨夜起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昨夜,沐浴更衣后,江叙风没有向床榻走去,而是坐在案前,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了,数个月的思念堆积在马上就要见到她的前夜,让他一阖眼脑海里就全是那个好几年前就镌刻进他心里的身影。

春猎时她在猎场上挽弓纵马的飒爽英姿,京师无数个大街小巷中她骑马经过他时飘进他马车里的暗香,去年皇上寿宴上她穿着豆绿色缠枝暗纹裙鞠笑靥明媚得朝他走来叫他江少师......

心跳飞快,耳根越来越燥热,他急忙探身熄灭了烛灯,即便此刻只有他自己,他还是心虚得紧。

虽然现下的阳光还算得上明媚,但郊外初秋的风一吹起,难免还是有萧瑟之感,武宁王身着玄黑金纹铠甲,跨坐在一匹高壮的战马上,硕大的军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在他身侧,林画月一身银青轻甲,腰上缠着条细鞭,腰侧还挂着长剑,她身姿挺拔如苍松傲立,乌黑浓密的秀发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英气勃发的脸上却生了一对波水流盼的杏眼,给她添了一分女儿家的娇俏。

他们身后是一只庞大得望不到头的军队,将士们脚步整齐划一,身上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鳞片一般的光芒。

此次带着二十万大军扫荡北境后得胜归来,如今京师就在前方,但武宁王林祁和林画月的心情却并不舒畅,甚至可以说是离京师越近就越不安。

林祁作为平朔的藩王,皇帝将平朔都司下辖的二十个卫所交由他统领,其中唯独没有烟州卫。

烟州地理位置特殊,它是守护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烟州城破,中原八个州府再无险可守,前朝北燚的铁骑将肆意驰骋其中,因此烟州卫只听圣令,谁敢私调,便视为谋反。

断头谷一战,林祁布防周密,不曾想,他身边一位指挥佥事竟是暗藏多年的前朝卧底,他们里应外合,将林祁在各处支路的布防与援军掐断干净,主力军尽数被围困于断头谷。

私调烟州卫是迫不得已的一计,虽然破解了主力军被全歼的惨局,但林祁深知这是杀头的罪过,不能让朝廷知道。

大军从断头谷脱困后,日夜不停奔袭一天一夜才将追兵甩掉,期间林祁一直在寻找监军,但监军像是知道林祁要对他下手,从断头谷出来后就悄悄脱离了大部队,直到三日后林祁才在沙漠中的一片风洞石林中找到监军和一小队护卫,他当机立断斩杀监军,伪造成监军在敌军的追击中不幸身亡,但他还是太迟了,监军加急加密的军报早已发往京师,再无可斡旋的余地

林祁已经做好了一进城门就被押下的准备,但他还是想赌一把,赌他与皇帝的兄弟亲情、二人在饥寒交迫之际一起造反起义至开国的功勋、此次北伐的军功,能不能保住自己和女儿林画月的命。

但就在前夜,大军扎营休整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射入林祁的营帐,箭羽处绑了一张字条,他展开,看见字条上只有四个字“未达天听”,那一刻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写这字条的人很谨慎,没有写什么未达天听,但林祁明白这个人指的是什么。

强烈的冲击后他开始沉思起来,加密的军报一般都是好几份同时发出,由不同的信使经不同的路径送回京师,监军到底发出了多少份连他也不知道,京中谁有这个能力将它们尽数拦截下来?并且甘愿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帮他?

除了卫国公燕南齐以外,林祁想不到别人,但燕南齐是怎么提前得知他私调了烟州卫?林祁否定了这个猜想,不对,不会是燕南齐,燕南齐不会采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军报被拦截了,做这件事的人明显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是谁。

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真的“未达天听”了吗?

林祁一边思索着前天夜里的那张字条,一边向前方望去,高大巍峨的城门渐渐显露了轮廓,京师就在前方了。

他压下心中的疑云,对身侧的女儿说道:“皎皎,回到京中后,在军中的一切都不可与旁人说,若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日日在营帐中,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

“是,爹爹,就说我每天在营帐里绣花得了。”

林画月本就是这么打算的,这次她偷偷离开京师去北境,皇上必定勃然大怒,她还需要皇后和太后在皇上面前多护着她一些,可若是她们知道她一个闺阁女子上了战场,别说护着她了,不火上浇油就不错了。

随着他们越靠越近,林画月听到了城门处锣鼓喧天的欢呼声和礼炮声,城门下,是百官和迎接的仪仗,浩浩荡荡。

林画月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百官前列的那个人,不单是因为他站在前列,更是因为他那清雅气质实在太出挑,那身绯色祥鹤云纹的官服穿在他身上,竟然有了股出世谪仙的味道。

林画月知道他,他是八年前高中状元,此后一路平步青云至户部尚书兼少师之位的江叙风,皇帝数次夸他是个能臣,不过朝堂之事林画月不太清楚也不感兴趣,倒是之前听礼部尚书的女儿说过,京师很多高门官员为女儿上江府说亲,但都被他以老家已有婚约为理由拒绝了。

不过,此刻江叙风那双始终温和无波的眼中隐隐透着一丝热切,他在期待什么?

林画月不知道,但她听说过民间有种说法,说若是能看到大仗凯旋的大将军,那这一整年都会官运亨达或者生意兴隆,所以现在城内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激动地探着头的百姓,她不清楚这位江少师是不是也信这些,但她还是勒了勒缰绳,让自己的马落后武宁王几步,免得将武宁王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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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心照月明
连载中沐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