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宝鸡80路公交车》
第一次乘坐宝鸡80路公交车是为办理工资卡,那是2019年的8月,一个再普通不过却能把人烤熟的炎炎夏日。
办完工资卡已到正午,父女在某餐馆一人喋了一碗biangbiang(三声)面后,顶着大太阳碰上一趟刚好歇在门口的80路。
不论贫穷还是贵贱,城市里每个赶公交的人的样子都很滑稽,连平时一本正经的父亲都慌里慌张惹人发笑。好在车上人不多,跌跌撞撞爬上去落座后,我们爷俩一前一后坐稳抹汗。
隔着窗玻璃看向行道树被烈日晒得快融化,叶子敷上金箔片的颜色,不禁庆幸这趟车来得恰到好处,不然我们得煅烧成“黄金甲秦俑”。
累了一上午,距目的站还早,我靠着椅子小憩。该是太累,浅眠的我竟在车上睡过去。直到一个刹车猛地颠醒我,皱眉暗骂司机得是中暑?开个车像失禁!眼皮没完全撑开,耳膜就先被一阵极其刺耳恍如鬼叫的声音扎痛!
额滴神呀,大白天见鬼的节奏哈?
事实证明受惊吓的不止我一人,很多乘客和我一样好奇地望着空荡荡的车门口,怀疑那“鬼叫”的主人将在这一站加入我们?
“啊——”
又来了!
我听得心脏像吃了□□,在胸腔里发疯乱窜,但车门还是不见动静。车停半天,敞开的豁口使室外暑气侵入车厢。热浪冲散清凉,我撇着嘴,想喊话前方一动不动的司机:您再不关门再不开车,我们就中暑嘞!
“啊——”
有完没完?!
“鬼叫”因貌似靠近了些听得更清楚,像过年超市里常循环播放的《恭喜发财》。本是商家想营造氛围促进消费,实则逼得人暴躁,只想赶紧结账走人!这不,急性子的我也听得暴躁,差点儿站起来。忽然,一位老奶奶一步一回头地上来,白发苍苍像奶茶的雪顶,莫名地扑灭我的火气。
是这位看着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发出“鬼叫”?
来不及思考,“啊——”又刀子般劈来,我揉着耳朵确定是老奶奶正看向车门外的另一人。
“啊——”
真相大白,原来老奶奶要等的人,那个吵到我们也耽搁我们行程多时的人,竟是个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他似乎腿有问题,爬得很艰难才上了车。站稳后“大摇大摆”地向前走,一副“□□大哥”的派头。同时,鼓着眼珠子瞪所有人!仿佛我们是一群坏蛋。
男孩的样子我没记清,印象中脸非常红,嘴里接连不断的“啊——”若斧子砍来,凌厉地断裂车厢中的空调冷气,却再未让人感到不适,而是从无形的裂缝中渗出惋惜……
很显然,他是个问题孩子,只会以这个听得人心突突跳的“啊——”为语言。
“乖,不怕,车上没坏人欺负奶奶。”老奶奶满脸歉意,向周围人赔笑,拉着男孩坐在某处远离乘客的地上。她提了一个大袋子,小心放一旁后发出“乒哩乓啷”的声响,是空了的塑料瓶。
“啊——”
男孩该是个和我一样的牛脾气,不听老奶奶劝说。即使被拉着坐好,眼神燃烧着敌意环顾所有乘客,以致本打量他们婆孙的人,撞上他灼人的目光就忙低头,包括起初还气势汹汹的我。
谁都害怕精神不正常的人,要再对视,指不定下一秒得被咬一口。
80路总算启动,我为躲避男孩,望着车外渐渐因加速一闪而过的行道树。匆忙到流动起来的绿,翻腾成浪花为车道提供荫蔽;但车下相伴的绿荫,因枝丫筛漏点点光斑变得千疮百孔。
不知这对婆孙经历过什么,可他们的现状不正如这一路的千疮百孔?但凡下雨便屋漏到无处躲避……
“啊——”
纵使老奶奶耐心劝说,孩子依旧不厌其烦地发出那种声音,像小兽叫嚣着。车上无人再啃声或注视,不知是畏惧或酸楚。只剩下一片同车外蝉鸣脱节的静悄悄,唯有报站女声毫无感情不受影响。
“妈妈,他好吵。”
童言无忌,一个坐在“爱心座椅”上的小女孩忍无可忍,对身边立着的母亲小声说。
“嘘,别乱讲!”女孩的妈妈轻声呵斥,偷偷看向那个只对老奶奶露出笑容的男孩。她叹口气摇摇头,嘴角像松弛的橡皮筋,终归弹不起弧度。
男孩我行我素,把其余人当空气,指着老奶奶手里的饼子,口中发出相对温和些的调子:“啊。”
“乖,奶奶不饿,你吃啦。”世上只有老奶奶能听懂男孩不同情绪的“啊”,把饼子撕下一小块伸向他唇前。
“啊!”男孩用力摇头,蛮横地夺过饼子,又笨拙地伸到老奶奶嘴前。
“好,奶奶吃,奶奶吃。”老人乐呵呵地咬了一口孙子喂她的食物,摸着孩子红彤彤的脸蛋,连带她皱巴巴的皮肤都染上血色……
“啊——啊——”
男孩很高兴,张牙舞爪大呼小叫,表面上看非常癫狂,其实是用他独特的方式表达喜悦与自豪。
毫无疑问,这段路程格外喧嚣,但无人再做出不友善的表示;也许害怕,也许同情,也许冷漠。熬到他们下车时,一位乘客鼓起勇气起身,想帮那个行动不便的男孩,老奶奶在车下礼貌地婉拒:“谢谢,我孙子是靠自己上来的,上得来就下得去。”
也许受到鼓舞,“卡”在前门半中央的男孩看看下面的祖母和上面的好心人,又发出那几声后,凭自己的力量慢慢下车。他每颤颤巍巍地爬下一步,车上每个人就松松垮垮地吐口气。
像英雄从天而降,成功落地后他开心的“啊——啊——”是吹响的号角,洪亮正午,惊破热云,气势激昂盖过暑热。
“唉,这种孩子真是家里的负担……”坐我身后的父亲并未对男孩的进步感到高兴,轻幽的感慨是一股挥之不去的冷风,穷追不舍着那已不见影儿的二人。
我没接话,其他乘客也没因摆脱那对婆孙的“魔爪”手舞足蹈,仍是一片趋于寒冷的死寂。空调的风冷嗖嗖地刮着后颈,车内的冷蓝色与车外的艳阳色对比鲜明,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除那位好心人坐回位置后低头不语,方才那个唯一出声说男孩的小姑娘也耷拉着脑瓜,两条马尾垂下遮住脸,像若有所思。
我也陷入沉思,负担不假,父亲一针见血地挑明这对婆孙沉甸甸的未来……
可那个“负担”本质是个好孩子!他不幸为上苍苛待,还因不为人知的理由对世界抱着强烈的敌视和警觉;但他对自己奶奶的爱,所有人都看得清。
世界总对一部分人不公正,我素昧平生也爱莫能助,只能祈祷每个人都被人间温柔以待。
祝福那对确实吓到我更感动我的婆孙,一生平平安安,此后再无坎坷;也期盼活于人世的我们能互相理解,多一些包容,多一些体谅……世间何愁不暖?
姒月喵
2019年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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