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交通版·我们离婚吧》
“我们离婚吧。”
走到对他说出这句话的一天不是偶然的意气用事,而是我们十多年来形同虚设的婚姻,日积月累浓缩到最适合不过的短句。
五个字一个句号,背后凝结了十多年的矛盾,他的无奈我的怨恨。还算和平分手,就如他在单位接上电话,沉默几秒后的同意:“好,等我休假回来。”
要不是我的前半句,谁能想到电话两头的我们,在谈论这种严肃的大事?
“好,等我休假回来。”
听着波澜不惊,不辨情绪,却是他十多年来缺席家庭角色时常用的一句话,比如最难忘的这次……
“儿子发烧,我在医院陪着,现在好多了。别担心,家里有我。”
“好,等我休假回来。辛苦了。”
他不知道,医院挂断电话后,我瘫坐在长凳上,看着儿童输液室的儿子扎上针后终于停止哭泣,安安静静地躺着睡过去,一直在他面前维持一位坚强母亲形象的我掩面哭泣。
滚热的泪挤出眼眶滑入口罩,我突然庆幸这东西不只是为防新冠,更是掩饰成年人偶尔再也撑不住时爆发情绪的遮羞布,好给被生活压下太多重担的我们,一个哭还得压下嗓子,泪能恣意湍流的时刻。
成年人的世界不相信眼泪,可我们是人不是神,偷偷流出来多少还是好受些。至少能把心痛转移为眼睛发红的胀痛、声带低嚎的灼痛、泪尽后面颊被泪痕牵起的蛰痛。
“不要紧吧,嫂子?”
一张纸巾随一只纤长的手,递给我溢出泪后逐渐清明的视野前,让我心头一颤,想起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张纸巾,倒是一只更粗大的手,在我遇到困难时为我送来温暖。
那时我是他口中的“姑娘”,而非现在这姑娘口中的“嫂子”。
“谢了……姑娘。”我接过纸巾,不由得暗嘲岁月对女人最刻薄。青春芳华也就短短十几载,一生儿育女老得连自己都害怕,更不必说繁忙的家务等诸多杂事,真乃时光催人老,华发生鬓角……
看今朝笑从前,我从这个随后坐我身旁的姑娘身上既看到我的影子,也从我身上看到她未来可能的模样。
“毕业了?”
“得明年。”
“学的什么专业?”
“幼师。”
“挺好,女孩子干这不错。”
“算弥补自己童年的遗憾。现在不少孩子因父母工作被爷爷奶奶带着,我想当他们的‘妈妈’,让他们感受到父母传递不到却真实存在的爱,让他们理解并为父母自豪。”
在我震惊的注视下,姑娘笑了笑,澄亮的眼睛弯弯的像黑夜中的月牙:“刚看到嫂子就想起我妈。小时候我生病也是她一人照顾我,我爸是一名高速收费员,经常不在家顾不上。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发烧住院,睁眼看见我妈背对我,坐在床边颤抖着身子。那时就感觉她哭了,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又够不着,想喊她喉咙发不出声。这次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嫂子像我妈一样默默掉眼泪。”
“怨你爸吗?”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攥住发软的纸巾,问出这个不算礼貌的问题。
没想到她回答得很快:“不怨是不可能的,甚至心疼我妈,想着他们离婚得了,我妈一听就给我一巴掌……”
我惊讶地无法接话,她悦耳地笑出声:“长大后想通不少。打个比方,小方面讲我爸是搬砖的,搬起砖头没法抱我和妈妈,不搬砖头我们一家就喝西北风。大方面讲我爸是公路的英雄,正是不计其数像他一样的公路人的守护才让一路坦途,更多人能平安返乡。有些陪伴他不得不欠下,那便是一些伤痕,需要站在他身后的我们理解并抚平。”
隔着口罩看不到她的相貌,这姑娘的眼睛足够美,像清晨打开窗户涌入金灿灿的光,特别是另一个高大的影子笼罩住长凳上的我和她时,她像小鸟找到大树霍地站起,拉住那个我乍一眼看是军绿色的身影:“嫂子,我男友来了,先走了,拜拜!”
那个军人打扮的男孩让我明白她今后的选择,也同她那位默默守护她父亲的母亲一样,在所爱之人的背后,以柔肩撑起家的港湾。
那么,我的选择呢?我凝视着自己把纸巾捏成一团的手。
他休假回家当晚,我们为病愈的儿子量体温喂了药后,面对面在餐桌两端讨论这件事。
“如果你真考虑清楚,我们明天就办理。这十年我知道对不住你……”
餐桌吊顶灯昏黄色的灯光,罩着他这些年因风吹日晒略显沧桑的容颜,眼眸明亮澄澈,还是我们十多年前相遇时,那双点亮我黑夜的明灯。
那时爷爷病重,我连夜驱车回老家。祸不单行,深夜高速公路上经不起我折腾的车出了故障,届时下起大雨,我困在路上孤立无援,手机也没了电,才体会到什么叫暗夜的孤魂,哭得泪雨磅礴。
所谓“神兵天降”,大概是指作为路政巡查员的他及时出现,发现我这个原以为被世界抛弃的幽灵。
开始我很警觉并不相信他和另一位路政员,以为自己遇到打劫的。看清他们的车辆标志及制服,才上了他们的巡查车。他抹着衣服擦干手,给我递来一张纸巾,接过时我仍能感受到纸巾残存他湿漉漉的温度。
这点儿温度不高,粘着雨丝的湿润气息,在一个很恰当最需要的时间出现,真好……
“不拦我?”依旧没出息地怀念那股淌入心间久久回荡的暖流,我忽然问道。
“想是想,更尊重你的选择。”
“你还是老样子,哪怕在外已是无所不能的路政大队长,在家还是个惧内的。”
“都……都听你的!”
“那就照顾好自己,少抽烟喝酒,注意安全。不止我和儿子还有更多人,那条路……都需要你,需要你们。”
我凑近他,第一次认真瞧着他微微发白的两鬓,及被紫外线晒出红印的头顶。那是他事业的勋章,也是他与我共同的伤痕,伤在他身,疼在我心……
“新买了染发膏,我给你打打蜡。”我一手摩挲在他银丝混杂的发顶上,寻思着当年还是高速“小鲜肉”的他,已被大自然腌制成“老腊肉”。
“谢谢你!辛苦了!”他攥住我另一手,像极了他那时也是这样紧紧拉着才打消疑虑的我跳进路政车后,忙松开并不自然地低下头道歉……
然而这次,我清楚地感受到他不肯放开。
姒月喵
2021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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