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继续向前跨了一步,绳子末端拉着的东西终于露出真容——一个老旧的轮椅。
手电筒缓缓上移,微弱的光线洒在照亮了坐在轮椅上姿势怪异的虞小星,和后面拖着的血肉模糊的王简。
江有汜再次快速朝前跨了两步,又看到王简身后本应是失踪的同学们。那个老人也在此列,婴儿般地蜷缩着干尸一样的□□。他们的身体形状怪异,脸上俱是凝固的可怖。后面的尸体密密地缀在黑暗中目光不可及之处。
悲痛从胸腔升起,江有汜的手心里满是汗水。她见惯了血腥的场面和绝望的死亡,却仍旧见不惯血腥的场面和绝望的死亡。
江有汜抬腿就要往前走,却被虞小星勾住了衣角。
虞小星的腿恢复成原来不健康的干瘪。帽子不知所踪,干涸的、新鲜的血液一层又一层罩在她的身上,铺满了她的整个头颅。
她的头发被什么东西给生生拔掉了。
江有汜的脸色有些难看。事情的发展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甚至到现在都不能完全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做好了随时逃离这里的准备。
越来越强烈的被窥视感,她只觉自己身上的毛发像遭了电击般都要竖起来了。
“这不是新开的场。它们把你的家乡制成了场,但是你,你们,本应该是NPC,却合谋将其抢夺了过来并在其上构筑了又一空间。”
所以才会出现跟盛夏相矛盾的紫藤花和草莓花。
“你们用了什么办法、以什么为代价构筑了这里?是想告诉我什么?”
江有汜的语速很快。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抛出来,却始终没有人给予她回应。
“这不是什么人设工具,也不是我的日记本,而是你写的剧本,”她拿出黑色笔记本,在虞小星面前晃了晃,“是你们模拟了多次最终选择构建出的情节和场景。”
江有汜的每一句问话都带着九分及以上的肯定。她忽地勾唇笑了,脸上带着惯常的、最令虞小星羡慕的从容:“不对,是我们模拟了多次最终选择构建出的情节和场景。”
他们知道江有汜不喜欢当领头羊,却为了展示出她的可靠、吸引更多NPC自愿加入他们而抱着祈愿设计出了这种剧本,并由王简担任备选方案的领头羊。
轮椅上的虞小星终于抬起头,露出结满血痂的面容,怔怔地看着她:“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啊。”
“没有为什么。”
“你都看见了吧,那些画面,那些……”她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而提起那些黑暗中的影像,语气由肯定过渡到疯狂,“成功了,终于成功了,你真的看到了!”
那些什么?她到底想说什么?
江有汜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带着十成十的警惕。看虞小星刚才的模样,她不是不想说那个词,倒像是受到了什么限制而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似的。
“没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除了你,再没人能够做到了。”
“除了你,再没人能够做到了”是那个女人最爱说的话。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江有汜仔细观察起眼前的这副荒诞的景象。
虞小星的颈部有一个狰狞的豁口,脑袋要掉不掉地悬在那里,整张脸十分可怖,只有两只杏眼圆润依旧。这是她死亡的模样。那些尸体,密密麻麻缀在轮椅后面那些尸体,大概都是恢复了他们死亡时的模样。
她的头发、绝非她本人的血迹,这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还能说话?
江有汜没有应声,只是隐隐感觉到整个事件已经远远超越了她与虞小星之间的矛盾。不过,关于虞小星口中的一切,她都秉持一定着怀疑态度,没有尽信。
虞小星像是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笑不出来,整张脸怪异而畸形。她声音沙哑:“你是对的。”
江有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有作声。
虞小星的喉咙里溢出开水沸腾般古怪的笑声,喟叹般地开口,继续道:“你们是对的。”
她一把扯过了江有汜的胳膊,狠狠地掐住了她脆弱的脖子。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扼住了她脖子上的机械项圈。
虞小星面部扭曲,又控制着缓和下来,尖声道:“终场!带着虞七月一起活下去!带着所有人一起走出去!”
“你……”咫尺之间,江有汜瞪大了双眼。她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如此悲戚的神情,不属于她的、独属于虞小星的悲戚。
“嗬嗬嗬——”虞小星仰天长笑,却发出破旧的小木窗任由凉风侵袭般的悲鸣声。
风穿过山间层层的绿意,一头窜进漆黑的洞穴,再也找不到出口,呜呜作响。
她像是还想要说些什么,但那早就该被淘汰的破喉咙漏着风,令她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夜……”她拼了最后的力气在发声。
黑色的幕布被一点点掀开,像是一把白色的焰火点燃了这里。耀眼的光芒放射性地扩张,照亮了整个空间的全貌——草莓茎叶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包裹隔离了整片空间;白色的花在视线中摇曳。
这又是谁的珍宝。
江有汜的视线下移,不出所料地看见了被粗绳缠绕堆积成山的肢体。
只一瞬间,青绿色的吱呀迅速抽条、挥舞,织毛衣般补全了洞口,黑暗再次袭来。
可惜,紧接着整个空间骤然同时亮起十几个光点。这个耗费了巨大的代价构筑的小空间被攻破了。负责维护场的机器从四面八方赶来,将她们团团围住。
无数白色的花瓣飞舞着,利刃般冲向这些外来者。
但江有汜已经看不到了。她的意识停留在搭在虞小星腕骨上的手上,看着虞小星嘴唇翕动。只是耳鸣声越来越大,她已经听不见外界一丁点的声响了。
虞小星在发抖。
她轻轻捏了捏虞小星的腕骨,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别怕”。
好瘦。
虞小星手下稍松,心想自己已经死了,哪儿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江有汜在最后拼命瞪着眼睛,辨认出了虞小星说的话。
“会成功的,你一定会成功的!”
什么?到底是什么会成功?
她罕见地表露出些许迷茫。她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计划和行动,不知道虞小星说的到底是哪一件事情。
细碎的花瓣抚在脸颊上,无声地催促她入睡。
大概是跟虞七月有关吧,她想,毕竟她是自己跟虞小星共同的珍宝。
随后江有汜便陷入沉睡,骤亮的天色也没能唤醒她的神智。
天光乍亮,一切都碎了,这里的草莓苗再也结不出酸甜的草莓了。
江有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是她在“研学旅行”中丢失的记忆。
“研学旅行”四日一个循环,记忆重置,故事从头开始。
她似乎一直被困在这里的循环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破解办法。但实际上那是“研学旅行”的所有人在一步一步地推演,在探索出构建整片能够短暂屏蔽掉那些机器的信号区域以及给她传递更多有效信息的最优解。
研学旅行的前身确实是虞小星和虞七月的家乡。
被收录的场分从安全区收录的场和从其他地方收录的场,不过从安全区收录并改造的场占大多数,比如“儿童公园”,再比如“研学旅行”。
虞小星攥着粗砺的绳子,淡淡道:“这是由每个自愿进入深坑的个体生命转化而来的可塑空间。我们将在最后献祭出每个人的全部,为你凝聚出自梦中清醒的线引。”
那时的江有汜已经带着虞小星一起进入了那个不见底的巨坑,就连王简也在一旁。在这个深坑的无尽黑暗里,似乎所有人都可以畅所欲言,但依旧没有人说出他们究竟是想让她做什么。
他说:“我们会为你争取时间的,哪怕是以死亡的方式。”
王简似是又笑了笑,显露出几分无奈:“不过我们好像早就已经死了。”
他们都是已死之人,被迫集聚成了场的NPC,为那些机器打工,就像“儿童公园”的那个BOSS一样。可是它是因为还有执念,所以被困在了执念所在的“儿童公园”,他们呢?他们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生从王简的身后探出头来,手上还攥着属于她的那一节绳子:“大概是活着吧。我没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痕迹,甚至已经没有人会想起我了。但我仍旧希望能够活着,以普通又健康的模样活着。”
普通又健康。
江有汜没再追问。
他们生前大抵都有身体上的残疾,难以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活下去。
别人江有汜不知道,但虞小星对于活着的执念有多么大,她还是比较清楚的。早逝的父母、年幼的姊妹和残破的身体,没有一样东西击垮过虞小星。她甚至还能想办法将危险的绳套勒在江有汜的脖颈上。
江有汜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刚成为虞小星时周围的人明里暗里的欺侮,跟她年幼尚未有反抗的力量时遭受的只多不少。
不过抢来的人生终究不是属于她自己的。只能苟活一时,不可能圆满。
“我并不后悔当时的行径,也不乞求你的原谅和可怜。那是我在当时唯一的办法了。尽管并不光彩,尽管结局并不美好。”虞小星仰着头看她,满脸写着“我就是恶人,有本事你就骂我”,“甚至我现在也仅仅是为了我自己,并不是因为对你感到抱歉。”
即使她不再受困于轮椅,也依旧比周围的人都矮了一截。但她仍旧是那个骄横的虞小星。
“所以别对我抱有太高的期待,我永远会以自我为中心。”
“那你们现在这样做,值得吗?”江有汜思忖片刻,接着出声,想要套出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值得吗?他们大都无亲无故,在跟这个世界作斗争时失败了,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却没想到在这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健全身体。只是被虞小星聚集在一起,只是第一次认识了彼此,就要为一个尚不明确的目标消亡于此间吗?
这可是梦寐以求的健康身体啊。
先是一阵沉默,大家相互看了看,最后给出了一个统一的答案:“值不值得以后才能知道。但是,谁又说得准以后呢?”
最后一次循环开启,一切的一切即将诵成终章。
直至再没人知道他们曾存在过。
所以,他们在最后以消亡为代价拦住那些机器,就是为了让她在黑暗中走那一趟,或者说,看到那些画面?又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看见呢?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将虞七月托付给自己,单凭自己曾是“虞小星”?
这一点也不像她。
江有汜最终还是没能知晓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只知道自己是为了探清这看似巨大的谜团,于是以身试险同意了“研学旅行”的精神干扰。这确实是一次很冒险的行动,但也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因为她有必须要弄清楚的疑惑和必须要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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