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月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手指下意识一抓,是丝滑柔软的床被。
冷气开得刚刚好,她坐起身,是熟悉的民宿室内装饰。再转眼,便恍然望见了对面沙发上的邱霜意。
光线影影绰绰,落地窗帘被关得隐秘。
邱霜意静坐在阴影处的沙发边。
眼睫清冷,一手撑着下颚,放松所有姿态,安然翻起膝上的画册。
听见了几丝声响,轻微抬头便注视着醒来时头发有些凌乱的沈初月。
此刻一切静谧。
“我在哪?”头脑醒得昏沉,沈初月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或许是黯然会滋生隐约的情愫,她此刻总觉得面前人,像是一个美丽的标准答案。
邱霜意起身,走到茶桌边倒了杯温水,指节贴合在杯壁,纤瘦修长。
“半山。”她将声线压低。
沈初月顿时脱口而出:“我妈呢?”
“回之前的家了。”邱霜意将玻璃杯递给她,雾气升腾起氤氲,“她说准备收行李,等你一起去新家住。”
邱霜意的声音很好听,娓娓道来,尤其是这一句。
至少在此刻,安抚了沈初月慌张的情绪。
她恍惚了几瞬,终于叹了一口气。
温水入喉,能短暂藏住声音中的颤抖。
“她没吃什么吗?直接回去吗?”沈初月发声沙哑,小声问。
邱霜意的双眼幽远轻飘,将床头灯的旋钮缓缓打开,细光融入她的眼,晕染出几丝意乱情迷。
“在半山吃过,已经回去了。”
缓缓,邱霜意本是安之若素的神色里,又露出一丝笑,沉静而温和:“别担心。”
沈初月点点头,想了一会,又问道:“现在几点?”
“晚上九点。”
一问一答,理所当然。
半山民宿室内没有时钟,可沈初月却清晰听见了自己身体内指针的节奏,随着心跳频率一帧一帧转动。
邱霜意就坐在她的身边,伴随清淡温和的白茶香。
暗色浓稠,暖光微弱,邱霜意的侧颜轮廓逐渐模糊、形色格外温柔。
她的发尾小卷,不像是烫染过,更像是自然打卷。
会让沈初月回想起,在狭窄的卧室里,她紧紧抱住邱霜意。即便是浅睡的错觉,却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发丝不经意揉在自己的脖颈间,泛起细痒。
邱霜意每当微微歪头,脖颈太过于素净纤长,会让沈初月想起在三无的阳台边,她狡猾地用指甲划下丝丝红痕,妄想感受着属于两人的疼痛。
这让她的心事开始模糊不清。
“那你呢?”
沈初月轻咳了两声,问她:“你吃饭了吗?”
邱霜意眼睛温柔淡冷,又摇头。
“你饿了吗?”她没有给沈初月多想的时间,直接抓回了话语权:“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邱霜意其实如果没有在三无上夜班,就没有吃晚饭的习惯。
可偏偏这句邀请,邱霜意想都没想,直接问出口,没有任何前言的铺垫。
只是在半山的多一秒,少一秒,她都想陪在沈初月身边。
无数次想要说出的那句:“不然多留几天”,却成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可她也怕她的情愫,越是压抑越是狂热,越是荒腔走板,偏离原有的轨道。
这种带着痛的错觉就像是手心捏玻璃片,却依然让碎渣融入自己的血液。
只是邱霜意没想到的是,面前人却没有想要接住这个问题。
“想先和你说说话。”
沈初月攥着丝滑的被褥,唇瓣几次颤动,又将话咽了回去。
最后,她鼓起勇气,坦然说道:“我太清楚,如果不是你,别说租房和工作,我甚至不知道我会走到哪一步。”
这是她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我现在要是没有钱,根本不可能和我妈舒缓关系。”
如果不是她,两个月前的沈初月现在又会在哪里呢。
她不敢细想。
沈初月恍惚觉得身体内的某一处骨骼在隐隐作痛,每落下一个字,鼓点摇颤,牵扯神经。
飘渺的、零碎的、无法精准被概括的。
沈初月在想,她是什么时候认识邱霜意的呢。
十六岁吧。
从十六岁开始,“邱霜意”这三个字好似就占据了她大半个青春,像一束强光一样,从海面照射入海底,能看见水下所有的情愫。
羡慕,嫉妒,甚至混有灼烧痛感的恨意。
就这么理直气壮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
「我记得曾经,我是恨她的。」
就算沈初月上大学后,偶然登入高中的论坛里,邱霜意的评价依然似众星捧月。
而紧接着,某一楼莫名其妙提起“沈初月”三字时,被折叠下的回复说得最多的话却是:
「如果没有邱霜意,沈初月算什么呢。」
「沈初月配吗?」
如今沈初月面对着邱霜意,若是自己坦言承认这句话,倒显得她太无能,尽管这是事实。
时间好似一味调和品,可以淡化一切时间、事件与人物。
待到回头看,那些记忆逐渐模糊不清,犹如焦黄褪色的照片,早已不记得当年的故事。
但恨不一样。
成为与生俱来的本能,是永远会篆刻在内心的某一处地方,若轻微一碰,熟悉的痛彻依然会崭新重来,成为一种念念不忘的痼疾,久久缠绕挥之不去。
她就靠着这样的情感,将邱霜意记了七年。
但若是要她挑出邱霜意的不好,她哪能呢。
连沈初月都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恨透她了。
室内窗纱还剩一丝缝隙,月光散落,勾回了沈初月的思绪。
“邱霜意,我若是像从前一样恨你,就好了。”
沈初月曾经将她视为不可迂回的错误,可每当再见邱霜意一面时,又让沈初月自认相形见绌。
而现在呢,沈初月依然继续自欺,搪塞,循规蹈矩。
「至少你不会这么难过,我也不会这么难过。」
邱霜意听出来了她的沉寂,目光依然明亮,盈盈一笑:“沈初月,你恨我吧。”
沈初月的心瞬间一沉。
邱霜意继续说着:“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拥有你想要的生活。”
“只是可能会晚一点,一周、一月、或者一年。”
她的语气轻缓,就连停顿声都带着好听的鼻音。
“能力会随着时间增长而提升,不可复制、不会担心被夺走。”
“沈老师能找到自己所热爱的行业,已经比刚走入社会的同龄人幸运多了。”
“会有属于自己的坚韧,虽然偶尔也会犯错。”
邱霜意的眼睑似弱水缓流,又摄人心魂:“最后你能不能过实习期,能不能留下来,都取决你自己。”
“这跟是不是因为我的帮助没有太大关系。”
邱霜意坐在单人沙发上,卓越又旖丽,每一个字从唇瓣间吐露没有任何犹豫,清脆轰然。
她从来不要沈初月回馈怎样谄媚的谢礼,只是因为沈初月站在她面前,她就是下意识拉了她一把。
“你不需要妄自菲薄,你现在需要时间。”
邱霜意这些话,会让沈初月鼻尖遽然有丝酸涩。
“邱霜意,”
可下一秒,沈初月脑海想起一个词,洇湿的眸目又变得弯弯:“你现在……”
“有点像灌鸡汤的励志大师。”
邱霜意瞬间感觉掉线,明明这么认真,怕面前人有落差才咬文嚼字想来的安慰词。
反复练习打磨字句,却逗得沈初月咯咯笑。
“逗你的。”
沈初月弯腰笑得肚疼,最后看到邱霜意没笑,才佯装咳了几声清清嗓子,擦擦笑出的泪:“我也觉得不好笑。”
又有点好笑了,她止不住扬起的唇角。
缓了好久,大脑的兴奋神经平息,沈初月终于望了望天花板。
她不太想拆穿这场温存旖旎的美梦。
“邱霜意,两个月快到了。”
沈初月将头上扬,蕴出几声嘶哑,长发快要落在腰间。
长睫卷翘,还挂着刚刚笑出的泪滴,显得漫不经心。
她总就觉得此刻在悲喜之间,拥有着灰色领域的模糊定义,似一段荒唐的、扑朔迷离的空白。
“我明天走,还是晚几天走,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一瞬万籁俱寂,她又看向了邱霜意,向她抛掷了一场礼貌的笑容。
迟早是要离开半山,迟早会离开邱霜意。
迟或早,而已。
邱霜意的目光隐晦不明,光线太细微,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
若冬日凄厉里冻结住的浅潭,无人知晓何时破冰。
她分明是知道沈初月想要说什么的,可邱霜意咬住下唇,尝到细丝的血味。
她不是没有想过挽留她,她注视着沈初月的笑颜,生动酣畅。
回想在半山的两个月里,她却担心沈初月是否受了委屈,才会让自己误认为她是在口不择言地宣泄。
怎么,怎么会没有区别呢。
直到下一秒,沈初月终于抛下最后的锚。
她淡淡说着,好似一杯白开水,没有任何情绪:“是我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两个月,她堂而皇之接受在半山所有人的帮助,心安理得享受曾经她恨得牙痒的姑娘,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
她像一副劣质的画,却被最鲜艳的油彩温柔着,涂抹着。
「我好像没有什么遗憾了。」
这句话一出,偏偏面前人坐不住了。
邱霜意起身,走向落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蓦地,月色洒在她的身上,若是低头看,光晕满地零落。
透过衬衫,阴影勾勒,摹过寸寸峻骨。
邱霜意将长发松散绾起,皙白的脖颈间血管纹路是淡青色。
她站在月光下,真是浑然天成的美丽,快要抵达心脏的方向。
“我新学了咖喱牛腩焗饭,你不想吃吗?”
沈初月瞬间有点难过。
在当她说出离开的时间迟早没有区别时,邱霜意却想着是否能拖拖时间,至少再晚一点点。
邱霜意不善言辞,笨拙的言语中却偏偏又多了真切的诚意,只为拉扯一丝留不住的念想。
沈初月感觉身体内的指针又开始拨动了,迟钝地缓缓踱步。
好似一把温吞的刀刃,不轻不重地细磨在内心最深切的地方。
“想吃。”
「我想,再等等吧。」
「我希望我还有时间能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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