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
狱史带着一位青衣少年穿过一间间关押囚犯的牢房,最后停在一个单独的牢房前。
“就是这了。”
透过牢房的铁栏,她看见了角落里落魄的楼意。
“多谢狱史大哥。”青衣少年朝旁边狱史点头。
角落里的人听到声响也抬起头,他的目光从凌乱的发间望向牢房外的那人。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楼意扯出个讽刺地笑:“余三。”
此时站在牢房外的正是江稚鱼,听到他的话,她并没有马上回答,反倒是与狱史大哥说了几句话,很快狱史大哥便走远些留他们说话的空间。
楼意见此情形,抬着头靠在墙壁上,嘴角笑得轻蔑:“余兄还真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都能得进来,还差使得了大理寺的狱史,果真是厉害。”
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可江稚鱼听了脸上也没什么反应,她走上前,俯视着坐在角落的楼意:“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身份的。”
“你的身份?你的什么身份?东宫药童,还是…太子男宠?”
楼意的嘲讽让江稚鱼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他。
又或者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那个曾经温和仗义的楼意不过是他的一个伪装,如今这个冷然疏离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江稚鱼抿直嘴:“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怎会知道?余兄今日来不会是同我兴师问罪的吧?”楼意轻佻地笑笑,神色很散漫。
见此江稚鱼皱眉,立刻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从始至终我一直以为那人是祝松,所以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怀疑,哪怕昨日你被抓走我都不愿相信,认为是他们抓错了,还想替你求情,可当我冷静下来后才意识到,或许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身份,所以才接近我与我交好,故意诱导我注意祝松,去怀疑他,好让你能藏背后不被发现。”
她的话一字字一句句直戳楼意心口,嘴角的笑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冷然的神色
“我这人确实天真,总是很容易相信别人信任别人,所以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要提防要怀疑的人是我身边信赖之人。”江稚鱼这话说得有几分激动,眼眸透出几分怒意,“楼意,你利用我欺瞒我的时候可曾有过一丝愧疚?”
“从未。”
楼意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掀起漠然的眼眸:“被抓是我自己藏得不够仔细,但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接近你,只不过这次我会更小心些,然后不惜一切将你推到众矢之的,让你无法留在太医署。”
听到这话,江稚鱼不禁握紧拳头,她愤愤盯着他,胸口有股气堵着发泄不出来。
“余三。”
楼意说着站起了身,脚步微颤,瞧着像是受了些刑罚。
见此江稚鱼忍不住蹙眉,露出几分担忧。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神色一顿,很快又恢复成冷漠的样子。
“在这深宫,没有人不为自己,我从未后悔,也不会为此感到愧疚,你想恨想发泄你的情绪,我都无所谓。”
没想到江稚鱼却说:“我是生气,觉得自己的真心被欺骗了,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楼意停住脚,怔怔看向她。
黑暗中,那青衣少年的眼眸格外明亮清澈,不染一丝尘埃。
不知为何,楼意不敢再看这双眼睛,他突兀地躲开,声音仍旧冷漠无情:“你恨不恨与我无关,反正我已是阶下囚,生死不由己,这些事情我根本不在意。”
“你不会死的。”江稚鱼突然道。
楼意抬起头:“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答应我,若你能说出背后指使你的人,他可以留你一命。”
这便是萧钰要她做的事情,既然有机会能保住楼意的命,江稚鱼怎么会不答应?
原以为她这番话说出,楼意会有所动摇,没想到他冷笑一声:“绝无可能。”
“楼意!”江稚鱼急了,抓着铁栏对他喊,“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你不说你就要死,你说了还有命活。”
“我说了,绝无可能。”
楼意直接转身。
“楼意!难道你不想活了吗?”江稚鱼追着他沿栏杆走了几步,“你怎么能放弃?想想你的家人,你的人生,你怎么能这样轻易放弃!”
楼意忽然回头:“我家人早就死了。”
江稚鱼一怔,半天说不出话。
而楼意缓缓坐下,靠着墙对她说:“你走吧,不用替别人做说客,我是不会说的。”
“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江稚鱼喃喃,听到楼意说他没有家人了,她马上想到了自己,不由伤感,“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死的,不该如此死的,正因为孑然一身我们才应该好好活着,应当竭尽全力的活着,为自己轰轰烈烈的活一次。”
“你若是死在这,死在这阴暗地牢,死在为他人的身不由己,一生浑浑噩噩不知所谓,如何甘心?”
正是因为命运变数,让他们失去父母,失去庇护依赖,从此变成天地孤儿,他们才更应该活得潇洒,活得明白,为自己而活。
要她轻易放弃生命,要她看着别人轻易放弃生命,她绝做不到。
“楼意,你的人生究竟活过了吗!”
一声呐喊,穿过铁栏直戳他胸膛。
楼意瞳孔地震,呼吸起伏,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眼眸坚毅不屈的人。
自小他便听从父母之命习书学医,不曾有一日松懈,后来家道中落,父母要他考取功名振兴家族,他便日夜苦读,好不容易进到太医署,以为能让他们开心了,可一场病故父母双亡,他成了孤儿,自此举目无亲,也不知今后的路如何走,没想到机缘巧合成了那位贵人的帮手,有了新的目标和方向。
他这一生,总是在为别人而活。
直到余三的一番话,楼意才意识到,他从未真正活过。
而一个未曾活过的人,很快就要死了。
楼意笑了,笑自己可笑又可怜。
“楼意…你想清楚了吗?真的要如此?”江稚鱼焦急地看着他,试图再劝一次。
但楼意仍旧道:“请回吧,我不会说的。”
“楼意!”
江稚鱼以为他至少听进去一点了,没想到还是如此。
“你不必劝,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或许你说得对,我从未活过,浑浑噩噩不知所谓,但人生已到尽头,我可以选择如何死去。”
他帮那位贵人做了这么多,就算太子殿下放过他,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他,既已决定走上这条路他就已经猜到今日结局,好在生命最后一刻,他至少知道该如何活,也不算太荒唐的一生。
楼意勾起嘴角,这次他不再冷漠刻薄,反倒有种释然。
“生有千万种,死亦有千万种,对于有些人而言,死也是一种活。”
面对他的毅然决然,江稚鱼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朝后退步,摇头抿嘴:“何苦如此。”
“你又何苦?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一个欺骗你利用你的人,何必如此苦苦相劝?我不会供出他,也不会吐露任何消息,我于你而言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怎么会毫无意义!怎么会毫无价值!你是我的朋友,是我付出真心的朋友,你于我而言就是有意义的人,你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你是太医署的医生,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楼意!”
江稚鱼激动万分,眼泪不知为何地落下。
而这份真挚令楼意动容。
没想到还会有人觉得他的存在有意义。
他张了张嘴,却被狱史打断:“郎君探视时间到了。”
大理寺毕竟是皇家重地,她能来探视便已不容易,还在这说了不少话,如今狱史都来催促,江稚鱼也不得不选择离开。
离开之际,江稚鱼隔着铁栏最后望了眼他:“楼意,我今日所言,都是我的真心话,我从未恨你,也从未怨你,我今日来只是想要你活。”
说罢,她转身跟着狱史离去。
“余三!”
江稚鱼回头,只见楼意起身,跌跌撞撞跑来撞到铁栏上,那双黑眸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目光,焦急,挽留,担忧,还有一丝看不明白的感情。
“你要看清楚,看清楚身边的人,那个人什么都知道可他却什么都不告诉你,利用你把你当诱饵,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任你,他一直在算计你!”
江稚鱼睁大眼,她听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谁?你在说谁?楼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楼意深深看着她,说了句奇怪的话:“狡兔三窟。”
“什么…”
“余郎君,我们真的要走了,已经留很久了。”狱史再次催促。
“好,我马上。”江稚鱼点头,还想再问他却不肯再说了。
她叹气,只好作罢。
两人最后望了一眼。
“珍重。”
“珍重。”
相视一笑,就此分别。
…
随着狱史离开地牢,江稚鱼走上回东宫的马车。
路上车辆行驶,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内发愣。
——你要清楚身边之人…他利用你…他一直在算计你。
这个人是谁?
楼意这话是想提醒她什么?
谁在算计她?谁在利用她?谁把她当诱饵?
正想着事,马车突然停下。
江稚鱼回过神扬声问道:“怎么了?”
外面的马夫回道:“郎君,前面有马车挡住路了。”
怎么会有马车挡路?
江稚鱼闻言奇怪地掀开帷裳探头看去。
只见宽阔的路面上,一辆奢华马车正巧停在他们马车前,一动不动,似乎在等他们让路。
江稚鱼皱眉,虽觉得对方如此实在无道理,但也不想惹什么麻烦,于是对马夫说道:“我们让一让,让他先过去。”
“是。”
马车朝着另外一边走动,经过那拦路马车之际,马车上的人忽然掀开了帷裳,男子冷寒阴沉的脸露了出来。
是礼王殿下。
江稚鱼微愣,那人恰好也看了过来。
对视瞬间,他突然对她开口道:“余郎君,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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