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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六月盛夏天,病房里却让人觉得骨头缝里都泛着凉意。
谢云昭红着眼看着病床上枯瘦的秦立峰,半年前对方还是个壮硕的男人,而现在他的生命之火就要熄灭了。
“秦哥……呜呜呜……”
“秦哥!我们去大医院,去首都,现在就走!”
“你疯了,秦哥的身体折腾不起转院。”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秦哥死吗?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不然怎么办?”
“够了!别在秦哥面前吵!你们想让他不安心吗?”
护士敲了敲门,“病房里不允许大声喧哗!都安静些。”
“别吵了。”江灵压抑着悲伤,轻声道。
嫂子一开口,病房里安静了下来,乌压压的一群人低着头红着眼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老天爷,秦哥才50多岁啊!!
这时,病床上的秦立峰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他气若游丝地朝老妻伸出手,江灵抹掉眼泪,连忙反握住他的手,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我会好好地看着我们天昭长大的。”
秦立峰艰难地笑了笑,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你要说话算数。”
“我不会骗你。”江灵没忍住落下眼泪。
秦立峰笑着点了下头,看向另一侧,他爱的儿子天昭,妻子是个坚强的女人,他相信没了他,她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但是天昭……
他始终放不下心。
“天、天昭。以后有什么事你就和你既平哥说。爸爸希望你好好生活、好好对待自己。好不好,答应爸爸,好不好?”
秦天昭反握住他的手,自他出了车祸坐上轮椅后,他性情大变,没少让他爸担心。
他甚至几度寻死。
现在他没死成,他爸爸却要死了。
“爸……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他低下头靠在他的手臂旁痛哭呜咽着。
秦立峰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的目光一一从他的兄弟们脸上扫过,他仿佛跨过了时光看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们。
他嘴角艰难地露出笑容,“都别一脸丧气的样子,既平还年轻,以后他还要靠你们这些叔伯撑场子。我走了就把他交给你们了。”
“秦哥,你放心,既平就和你半个儿子一样,我们一定会撑着他的,让他把厂子延续下去!”
秦立峰笑着点了点头,招招手示意坠在人群后方的林既平和谢云昭过去。
林既平红着眼,喉咙里似有千斤重一样,他双膝跪在他的病床上,哑着嗓子艰难喊了一声,“秦、叔。”
谢云昭跟着跪在他的身边,泪水连连,长辈的呵护这辈子她和林既平第一次感受到是从眼前这个枯瘦的男人身上感受到的。
“照顾好弟弟妹妹,把厂子延续下去。我、我相信你。”
林既平内心大恸,他知道秦叔怕他走后,其他的叔伯即便现在对接管厂子没有想法,但人心易变,若是往后他们对接管厂子的他心生怨念,想对他不利也会顾虑着他托给他们的嘱咐。
明明生着病那么痛,却还不忘为他今后生活的顺遂增加一份保证。
“秦叔,我会的,云昭和天昭我都会好好照顾他们,厂子我一定将他延续下去。我答应您。”
秦立峰笑着点头,又看向谢云昭,费力笑道:“云昭要好好学习,当个大学生……”
“我会的,秦叔。”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秦立峰舍不得他们,他瞪大眼睛想再看清、再看清他的家人们,但眼前的视线还是黑了下来。
“滴——”
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生命线变成了一道直线。
病房内,一群人痛哭出声,而林既平张着嘴,却一句话都发不出来。他悲恸地抖嗦着身子,弯曲了腰。
*
林既平说不出话了。
处理完秦立峰的身后事,谢云昭强硬地拽上了林既平走进了精神科。
神经内科、耳鼻喉科他们都看过了,没有任何问题,因此医生建议他们去精神科挂个号就诊。
【云昭,我没事,过阵子就会好的!相信我!!!】感叹号几乎划破了白纸,由此可见写下字迹的人有多激动。
谢云昭装作没看见,敲了敲门听到医生说了声“进”就拽着人走进去。
她将林既平的情况告知了医生。
医生:“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吗?”
谢云昭正想点头,余光却瞥见林既平摇了摇头。
她一怔,林既平以前出现过这种症状吗?她记得没有啊!
等等……
林既平是他高一的时候来谢家的,也就是说高一之前他出现过这种症状。
林既平刷刷在纸上写下几句话递给了医生,医生沉默半响,“估计是童年经历造成的心理阴影,既然那次后来自愈了,你现在也再耐心等等,我们的身体和精神是有自我恢复能力的。”
林既平朝医生点了点头,便攥住谢云昭的手臂,谢云昭连忙朝医生道谢。
出了医院,他们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车窗外,明媚耀眼的阳光洒落,与谢云昭记忆力那个灰霾沉重的冬日截然相反。
她想起了那年离开的张蒙依,她当年的困惑终于在今天得到了解答。
“哥哥,所以那年张姨就是不想让你看见她去世,怕你再次失语,对吗?”
军校生身体素质和精神状况都是有要求的,患上失语症他的资料上肯定会添上一笔。
只是没想到……
不是失语症而是小腿落下了病根。
林既平沉默良久,答案他其实也不知道。
她妈恨他,因为他爸是在去接他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人高空抛物砸到后身亡的。
幼儿园离他家并不远,他一直都是自己走路上学、回家的,但同学们都是父母或者爷奶接送的,所以他那天特意想让他爸接他回家。
他第一次目睹了生命的逝去,他患上了失语症。
事发的两个月后,他才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林既平点了点头,就当是吧。
“真好,哥哥,张姨是爱你的。”谢云昭眼底露出艳羡,不像她……她明确知道谢威和她未曾蒙面的妈妈是不爱她的。
林既平无声笑了笑,手掌按在她头上让她靠着他的肩膀休息,他的眼里好像在说【不用羡慕,你有我。】
秦立峰去世了,卓凡修车厂频频遇上困境,要么是需要的零件、要么是需要的设备被半路截胡,对方说发不出货,但林既平让人查了下是被高价截走了。
秦立峰还在的时候,他虽一厂独大,但他压得住。
然而现在接手的居然是个毛头小子,那些对家立刻就恨不得上来撕下一块肉,或者干脆趁势让卓凡修车厂倒闭,想从他们厂里接过那些合作的车队的资源。
一整个暑假,林既平忙得团团转,谢云昭看着瘦了一些的林既平心疼得不行。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果真两个月后,他能正常说话了。
*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哪怕是热爱学习的谢云昭也感到了疲惫和压力。
一中放学的时间越来越晚,现在她都在学校吃完晚饭,再上完夜修的课然后坐公交车回家。
到城中村站的时候往往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夏日的热浪终于在夜间消散了,空气中难得带上几分凉意,昏暗路灯下,公交车站牌前一日复一日地站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
“哥哥~”
谢云昭犹如雏鸟归巢一样迫不及待地抱住了林既平的手臂。
“嗯,回家吧。”
“好。”
几缕银白的月色落下小巷中,谢云昭悄悄抬眸,视线掠过身旁的林既平,如今的他比起以前壮硕了几分,也长高了一些,现在的他得过一米九了。
经历造就一个人不同的周身气势,接手修车厂,压下那些叫嚣的对家,将修车厂的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和车队的合作也更进一步,林既平在她忙着学习的日子里变成了更加内敛、寡言却又不失圆滑的男人。
她偶然见到他抽着烟和车队的人有说有笑地谈着什么,时不时还开玩笑地互撞对方的肩膀,调侃揶揄着对方。
谢云昭不想承认其实她生了几分畏惧和陌生感,但她又知道外在的林既平无论变成什么样,他都一如既往地把她照顾得很好。
有了人脉和能力加持,林既平曾经的狠厉更加深入人心,更加让人畏惧。
城中村里正经生活的人以往对她是冷漠、不在意的,然而现在他们对她有了几分笑意,谢云昭也会笑着和他们说上几句。
而心思不正的人对她则是畏惧和避之不及。
“哥哥,你现在不接我放学也没事的。”已经没有人敢冲她下手了。
“几步路而已。”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随意,谢云昭抬眸看见了他眼底的疲倦。
工作很累吧……却还要等她放学,接她回家。
狭窄幽长的小巷子里,两人并肩而行。
林既平身上也在长年累月中混杂上了挥之不去的烟味和机油味,他的指缝里有怎么也洗不掉的黑漆,掌心更是长出了茧子。
他从一个单薄的年青男孩变成了浑厚沉稳的男人。
谢云昭停住脚步,林既平疑惑地挑了下眉,也跟着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她,“怎么不走了?”
谢云昭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脸上那道伤疤,然而指尖刚伸到他面前时,林既平攥住了她的手腕,“做什么?”
炙热温暖的掌心热度仿佛烫到了她一样,她缩了缩,林既平也就松开了手,只是还看着她。
“我、哥哥我是想说……你这个伤疤要不要想想办法把它去除掉?”
林既平闻言无谓地扯了扯嘴角,“麻烦。我都习惯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我就随便问问。”
“哦,我还以为大半夜我脸上这道伤疤吓到你了。”林既平开了个玩笑,抬脚想继续走回家。
然而却猝不及防被抱住了手臂,他疑惑地低头看她,散淡的月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又长又黑的睫毛微微扇着。
她那双水润盈盈的眼睛执拗地盯着他看,林既平愣了下,便听到她说,“无论哥哥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被吓到。”
林既平闻言,心一暖下意识想露出笑容,而他闪个神的功夫却忽然发现站在他身前的妹妹踮起了脚,她的面容离他越来越近。
近得超过了正常的距离……
云昭……
他心脏咚地一坠,眼眸微微睁大,讶异又有奇异的感觉缠绕在他的心头。
谢云昭忽然回过神,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尖。
心跳声咚咚地响着,她的勇气只能支撑她到这一步。她踮起的脚跟忽而落下。
气氛一瞬间寂静沉凝。
谢云昭慌张地找了个借口,“哥哥,你的脸上沾了漆……”
“哦,是吗?我回去洗洗就好了。”
林既平莫名松了口气,后背上升起的细密的痒意渐渐消散,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莫名的情绪也消失无踪。
他拧了拧眉心,让混乱的思维情绪平静下来,缓了缓之后,他没细想下去,而是笑了下,“走吧。”
“嗯。”
谢云昭悄悄攥着指腹紧张到抽搐跳动的指尖,心里懊悔着刚才怎么就鬼迷心窍一样想去亲亲他脸上的疤痕。
还好……
她及时回头是岸了,不然她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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