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银粟

五月立夏,草长莺飞,林兰别苑内的积雪还没化完。

冬绥从屋子内将窗牖推开,探出半个脑袋后,搓了搓冰凉的手,朝掌心呵了口气。

今日天气正好,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冬绥喜滋滋地奔向里间:“小姐,难得今日开太阳,鹿呦山的森鹿想必都跑出来了,咱们带些吃食过去瞧瞧它们如何?”

歇在里间的女子午睡方醒,还赖着不肯起身。美目半阖,如瀑青丝从嵌螺钿的湘妃榻上垂落在地,手中还执着本已经卷页的古籍。

“不去。”夏九栀将书盖在脸上,挡住微微刺眼的光线,“化雪了,它们不缺吃食。”

冬绥不掩脸上的失望,正打算劝几句,外间一个扎着双髻的丫鬟忽然跑进来道:“小姐,老爷方才派陶嬷嬷过来递话,让小姐醒了以后去书斋一趟。”

夏九栀摘掉遮在脸上的书,疑惑道:“这个时辰,父亲怎没在城主府当值?”

那丫鬟亦摇头:“奴婢听她说,老爷丑时就回来了。”

父亲勤于公务,案牍劳形,每天很晚才散值。

即便如此,只要回别苑后,一定会亲自查看看她的课业。若九栀还没歇下,则会和她说说话,听她诵读近日学的文章。

“知道了。”夏九栀点点头,换上外衣,让冬绥帮她把头发梳整齐。临出门前,她迟疑了一下,把今晨新临的帖子也带上。

别苑处在银粟山山腰间,楼阁随地形而建,廊腰缦回。院落重重相套,山水布局相得益彰,微风骀荡,池塘中碧水逶迤。

夏九栀所居的越桃阁在林兰别苑最上端,回廊蜿蜒向下,距父亲的书斋还有小段路要走。

书斋外栽了大片的冬青,枝繁叶茂。冬青树耐寒,冬天非但不落叶,还会结红彤彤的果实,最适合他们这地方种植。

夏博彦正埋首于杂乱的桌案后,听到夏九栀来了,慢慢抬起头,笑道:“来了。”他方至不惑之年,却已两鬓斑白。

夏九栀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没了。

柳青栀还没嫁给夏博彦的时候,是城主府的佥事,英姿飒爽,做事雷厉风行。后来当了城主夫人,也没歇下,在原职上兢兢业业地做事,深受城民爱戴。

银粟山城周遭群山环绕,连绵的山脉常年被大雪覆盖。每年秋末,道上就开始结冰,入冬后,雪便落个不停,一直要到来年春后才停。

那年雪下了很久,也下得特别大,将银粟山城和外界彻底隔绝。

大雪封山,城中储备的粮食告罄。凿路的人派出去许多,柳青栀也参与其中,结果不幸遇上雪崩,近百人顷刻间被大雪埋没,无人生还。

柳青栀死后,夏博彦悲痛欲绝,一直未曾续弦,独自将女儿抚养长大。

·

夏九栀行过礼,起身后先把带来的帖子放在一边,再走到案边替父亲收拾桌子。她不嫌繁琐,把书籍公文仔细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父亲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散值了?”夏九栀微微垂着头,边整理东西边问。她身着一袭月白裙裳,背阳而立,半边面庞都在阴翳之中,姣美的面容不甚明晰。

夏博彦欲言又止。

“父亲遇到什么难处了吗?”察觉到他的迟疑,九栀主动问。

心里叹了口气,夏博彦递给她一封文书,缓缓开口:“东努的皇室江家,有意与我们联姻,江家第四子,凌王江离昧,至今未娶妻纳妾。”

“为父想,今年的纳贡,不如由你去,好顺便看看那凌王如何,是否合意……”

闻言,夏九栀的手一顿。

夏博彦怕她不高兴,解释道:“当然,为父是在与你商量,若你不愿,我一口回了便是。只是你及笄有两年了,婚事一直未定,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城里的人皆知城主敬重夫人,两人极是恩爱。

女儿的模样有七分像母亲,以至夏博彦在她跟前,语气会不由自主地温和几分。

夏九栀没说话,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手中文书。

最近这些年,每到寒冬,东努会主动遣军队帮他们打通山路,不时送点粮食物资进来。打通的这条路虽狭窄,但必要时能解燃眉之急。

所以每隔三年,银粟城都会派遣使者去东努拜觐纳贡,以表谢意。

“女儿想一直陪着父亲。”她默了好片刻,才撅着嘴,难得地撒娇道。

夏博彦手搭在案上,指节没节奏地敲了几下桌子,忽然压低声音:“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还在想解家那小子?”

九栀蹙了蹙眉,解家的小子?

她没说话,在脑海中努力回想解无忧的模样,却发现时间过去太久,少年的脸变得十分模糊。

十岁的解无忧比当时的自己要矮一截;在鹿呦山上,是他为自己拨开云雾,重现月华……

“不记得了。”九栀敛了神色,慢吞吞地回答。

夏博彦突然觉得有点头疼。他平素太护着她,导致女儿性子有些孤僻,不喜与生人相处。这么多年来,亲近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遂絮絮叨叨地和九栀说:“你年纪渐长,总不能一直呆在林兰别苑里。为父之前和你说了几户人家,你都不愿意去了解相处,这次不如自己去看一眼。不喜欢咱们就不选他。”

“那女儿按父亲说的做便是。”

虽父亲说她不愿,可以一口回绝。但东努帮了他们这样多,直接拒绝的话,总是说不过去。

夏博彦欣慰地点点头,道:“让陶嬷嬷为你打点打点,过几天就出发吧。早点去,也好早点回。”

***

林兰别苑的大小事宜都由陶嬷嬷亲手打理。

陶嬷嬷原是夏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老夫人过世后,她仍留在夏家做事,知书识礼,待夏九栀极好。听闻她过段时间就要去东努江都,闲暇之余会教她些东努的礼节。

雪化后的银粟山城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加之近来连日放晴,终于可以褪去冬日厚重的皮袄,逐渐换成稍轻薄的春衣。

夏九栀穿着白色留仙裙坐在院落的石凳上。不远处的一株老槐树结了密集的花骨朵,一串串花苞压枝低。

石桌上摆着一盆茂盛的榕树盆景。

九栀拿着把银色剪子,正修剪盆景里长出来的多余枝叶,陶嬷嬷坐在旁边,时不时和她说几句话。

“……听说东努和咱们这不一样,我们有喜事成双、成双成对的说法。他们则不然,他们最忌讳的就是这些。”

“这习俗真古怪,为何会如此?”九栀第一次听说,觉得稀奇。

“嬷嬷也不知,听说这习俗由来已有点年头。反正你过去后,仔细注意着便是。”

陶嬷嬷懂医理,此时正在挑簸箕里碎烂的连翘,打算晒干后入药用。

她说着话,顺道看了九栀一眼。只见她生得清艳绝俗,跟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似的,光端端坐在那儿都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于是又不甚放心地嘱咐:“嬷嬷不能陪你去,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要好好护着自己,别让自己吃亏。若遇着不想做不愿做的事,莫勉强自己。”

夏九栀自然颔首答应。

就在她刚修好盆景时,冬绥领着一个少女从院子外面走进来。

“小九!陶嬷嬷!”

少女生得粉面桃腮,腰间系着鹅黄色如意丝绦,身着颜色娇嫩的裙裳。宛如四月春桃。

瓷心一见院子里晒太阳的两人,杏眼弯得和月牙似的。她径直走到九栀身旁坐下,拿起石桌上的空茶碗,自己斟了碗花茶,连饮好几口,还拿手给自己扇着风,道:“你家这别苑建在山腰上,我每回想来瞧你一眼,还得从山底下辛辛苦苦爬上来。瞧瞧,瞧瞧,才没几年,我身子骨都强健不少。”

陶嬷嬷与瓷心也是熟稔的,笑呵呵地应了声,道:“厨房今日蒸着有红酥皮,嬷嬷去给你盛一碗。”

“嬷嬷最好了!”瓷心脆生生地喊道,乐得陶嬷嬷合不拢嘴。

陶嬷嬷前脚刚走,瓷心就凑到九栀跟前,满脸探究道:“听说你要嫁人啦!”

夏九栀有些不明所以,道:“怎么会呢?不过是东努想联姻,父亲叫我过去看一看罢。”

“嗐,真吓死我!”瓷心拍拍心口,道:“山城里的人都说你要嫁人了,吓得我赶紧来问你。”

她扁了扁嘴,“也对,他们就爱传这种话,待真嫁人了,就该说你遇喜了。真遇喜了,合着连家产怎么分都帮你想好了……”

“你呀!”九栀伸手去掐她软软的脸颊,嘴上也打趣道:“嘴巴真是没遮拦,你家的小医仙怎的没好好给你治治。”

“冤家!”

瓷心听她说起自己的未婚夫婿,连连皱眉,正要和九栀议论几句题文修的事,这时,陶嬷嬷端着茶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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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银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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