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仰跟随江离昧出生入死,第一次落得如此狼狈。他避开人眼目,回到江离昧的住处。
江离昧端坐在圈椅中,转动着指节上的蟠龙玉扳指,神色莫测,“你的手怎么了?”
从陆明仰这幅样子进门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多半办砸了。
“属下失职,没能完成殿下交给属下的任务。”陆明仰唇色苍白,忍着手臂上的痛意,额头边不时有豆大的汗珠滴下,“半路突然杀出一个本事高强之人,属下不敌……”
“是那人将你手打伤的?”江离昧冷声问。
陆明仰是他手下功夫最厉害的人,办事雷厉风行,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是从无差池。
“是。那人很强,属下在他手下走不过二十招。”
江离昧沉吟,原以为题文修只是个普普通通替人看病的大夫,没想到身边暗藏高人,难怪瓷远章会把女儿许给他。事情倏然变得棘手起来。
看陆明仰伤得重,他皱眉,挥手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用再管。”
陆明仰还垂着头,江离昧又丢了瓶仅供皇室用的伤药给他,“你先下去养伤。”
·
陆明仰神情阴郁。
他跟在江离昧身边多年,行事缜密,万无一失。但今天自己失手了,江离昧虽什么都没说,但他能感觉他的失望。
回房脱下汗湿的外衣。陆明仰自己包扎右手手臂,边回想刚才的交手。那人功夫极强招式滴水不漏,就算杀掉自己也不在话下,偏偏没有这么做。
既不杀他,也不放他走,逼他出手抵抗。
那一掌已把陆明仰手肘关节击碎,强行打斗只会让他的伤势加重。这条手臂,即使养好,也不能持重物,对于剑客来说,和废了没什么两样。好狠的心计。
***
鹿呦山的风很大,夏九栀拢了拢斗篷,手上套着陶嬷嬷新给她做的绣芙蓉花手笼。冬绥手里拎着一篮子五谷糙米饼跟在她后面。
夏九栀一路没说话,冬绥静静地跟着她。自从那天小姐去千醉阁回来后,一直心事重重。她隐约听到瓷心跟她说联姻的事趁早作罢。
冬绥知道她有体己话要和夫人说,如以前一样,站得远远地候着。
柳青栀的墓前很干净,她摸着冰冷的碑石,原本烦乱的心,渐渐平静。
“娘和父亲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两个相互喜欢爱慕的人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但是她没有。
最开始或许有欢喜,但从来都是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
夏九栀低下头,不让自己再细想。她努力笑了笑:“娘,凌王说只要女儿嫁给他,他会帮山城修一条更宽敞的路。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再惧怕寒冬了。”
江离昧的话虽直接,却说进九栀的心里。
这个承诺于她太过重要,重要到,她能够不在意他房中是不是还有个女子存在,也不在乎他对自己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多年前,山城里若能有不被大雪封上的道路,大家就不会决定冒着危险凿路,母亲也不会遇到雪崩,还有一同被大雪埋掉的百余条性命。
只要自己肯嫁给凌王,就可以换取数十万人口的衣食无忧。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值得她去做。
九栀还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秋天还没过完,鹿呦山山腰间的草木都黄了叶子,风一吹就纷纷扬扬地落下。在鹿呦山沉静的空气中,落叶被踩破的声音格外清晰。
九栀开始以为是冬绥,转头看见是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你在这里做什么?”九栀被吓了一跳,然后又有生出几分恼意,不知道刚才自己那番话有没有被他听到。她去瞧冬绥刚站的地方,结果人已经没影了。
解无忧亦没想到会遇见九栀,“我来看看伯母。”
那双的狭长的桃花眼生得多情,笑起来的时候让人一不小心就沉沦进去。
看她满脸着急,生怕被他偷听的模样,解无忧双臂环抱,悠悠道:“我也是刚来。”
九栀再看了眼他来的方向,心里总算放松了些。
她缄默片刻,抬头看他:“我听瓷心说,你到银粟山城已经有好长段时间了。你父王和母后不挂念你么?”
解无忧轻嗤一声,笑声里有些自嘲的意思:“挂念的话,当初就不会把我送到山城了。”
九栀是后知后觉想到小时候的事。如果他父母挂念,怎么会把年幼的他送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呆三年。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兴许他们还不知道。”怕她多想,解无忧语气戏谑地又道了一句,“你不必如此小心拘谨,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解无忧知道九栀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平日看起来冷淡,其实腼腆,不善言辞,总容易脸红,做事也有诸多顾虑,小时候她就这般。
他拍拍身边的矮树桩,拂去上面的尘土,招手示意:“别站着了,坐这边来。”
九栀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搭在膝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酒壶。
解无忧解下酒壶,扬眉问道:“你想喝?”
顿了顿,九栀缓缓地点头,都说酒能解忧,现在她心绪乱作一团,要是能痛快喝上两口好像也不错。
解无忧拔开酒塞,袖口把壶口擦拭了下再递给她。
接过酒壶,九栀学他平时喝酒的样子仰头喝了口,酒又辣又冲,直灌她的咽喉。咽下后,肺腑像被火灼烧过一般。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水光潋滟的双眸望着远处,“你喝醉过吧?喝醉是什么感觉?”
“小时候倒有过一次,当时刚来山城,陶嬷嬷给我喝了点。我觉得清淡,但喝了通身舒服许多,就偷偷多饮几杯。结果——”结果大醉一场,醒的时候夏九栀就坐在床旁边守着自己,看到他醒了,她跑出屋去找陶嬷嬷,离开时回眸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
“结果什么?”被他勾起好奇心,九栀接着问。
他淡淡一笑,“喝醉了,光记得你冲我笑了。”
“你既然醉了,我怎么会对你笑呢?”九栀不解,偏着头小声嘟哝,“你可别趁我都不记得了,竟瞎说些事情来糊弄我。”
见她托腮思索的样子可爱,解无忧逗她:“你猜?”
“我才不猜呢。”九栀扁嘴,还要继续说话,却见他的手往自己脸上伸过来。
九栀吓得动也不敢动,直愣愣地看着,鬓边微动,一绺碎发滑落刮在她脸颊上,有点痒痒的。接着便见他指间捏着片枯黄的叶片。
九栀有点不好意思,别开脸岔话道:“陇川是什么样子的地方?”
“被江流贯穿,土地肥沃,百姓生活在江的两岸。久而久之,这片地方就叫陇川了。”解无忧淡淡道,似乎并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说话时,他捡了根树枝,拨开枯叶,在地上一笔笔画起来。
九栀原是没在意,没多久,枝条就勾勒出她的模样,寥寥数笔,十分逼真。
“这是——画的我?”她认出来,不敢置信。
“当时约莫就是这样笑的,不过你要比画里好看许多。”在陇川王宫闲来无事的时候,解无忧常作画。熏熏然七八分醉意,湖笔蘸墨,落笔丹青,也是件快活的事。
“你要是喜欢,回去后我送你张小像。”
“好啊。”九栀满面欢喜地答应,适才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
·
夕阳落下,光线慢慢地黯淡。天如墨染,弯月如钩,星星疏疏落落,万籁俱寂。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别苑。”说罢,解无忧站起来,看她还坐在石头上,伸手扶她。
九栀迟疑了下,把手搭在他掌心。
和解无忧说话不知不觉就坐了很久。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腿已经麻了,脚底不慎打滑,双腿一软,斜着身子就要倒在地上。九栀手忙脚乱地攀住解无忧,下一刻,坠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她的脸埋在他怀里,鼻翼间是淡淡的酒香,很是醉人。解无忧顺势握住她纤细的腰肢。
九栀想推开他,但还没缓过来,她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里去,声音低的不能再低,“解无忧,我腿麻了。”
“嗯。”他臂膀的力道架着她,温声询问:“我给你揉揉?”
九栀按着他的胳膊,连连摇头。
“好疼。”在他怀里趴了许久,九栀轻轻动了动,脚踝处疼得钻心。她泫然欲泣,满脸委屈地道:“我好像崴到脚了。”
解无忧扶她重新坐下。他蹲下身,见她裙摆上的合欢团团锦簇,开得正盛,“让我看看。”
九栀死死捂住裙角,泪珠子顺着光洁的脸颊滚下来。
她执意不肯,解无忧也不争执,直接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夏九栀很轻,轻得他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稳稳地把人抱在怀里。
起初九栀不愿意,挣扎了两下,脚踝疼得愈发厉害,于是不敢随便乱动了。窝在他肩膀上,脸不敢看他,不时啜泣两声。她的身子温温软软,两截白生生的双臂搭在他脖子上,像没长骨头似的。
“好了好了。要是过会回别苑被夏伯伯看见,说我欺负你,之后不让我见你了怎么办?”听着她的哭声,解无忧心软得一塌糊涂,忍着想亲她的念头,压低声音哄她笑。
闻言,她才好像好些,声音渐渐收了。
天边月色正浓,熹微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拖得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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