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 年 8 月 13 日,因日本侨民吉田在郑家屯与中国百姓产生冲突,日本军队以此为由,出兵占据了郑家屯所在的辽源地区,并将奉军驱逐。】
1916年,冬,东北地区。
夜半,月光无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大地被黑暗笼罩。
一群衣衫褴褛的逃难者,脚步匆匆地踏入了那片茂密的高粱地。
高粱修长而密集的茎秆,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是在低声诉说着命运的悲叹。
他们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拨开高粱叶,身体在狭窄的缝隙间艰难前行。
孩子们紧紧抓住大人的衣角,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寂静的夜晚,只听见他们急促的呼吸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高粱叶划过他们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细微的伤痕,但他们已无暇顾及。
走在队伍最前的,是一位带着孩子的母亲,孩子已经十岁了,但因为从小就跟不上营养,看着面黄肌瘦,个子也才将将到母亲的臂弯。
女人名叫何兴妮,兴化人,被家里人早早送到东北给了冯家,给冯家的小儿子当童养媳,换了全家一年的口粮。
后来,这冯家的小儿子争气,当了村长,家里的条件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说是好了不少,其实也就是别人家只吃得起糠,冯家每个月还能吃几顿面的差别。
两人生了个儿子,取名冯时,就是现在这个紧紧抓着何兴妮衣角的小男孩。
“娘,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受不了沉默队伍的严肃气氛,有点跟不上步伐的小男孩喘着粗气,怯生生地问女人。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慢下了脚步,回头仔细清点着身后的队伍,喃喃道:“去……北方。”
“村长,歇歇吧。”这时,队伍里跑来一个看起来比冯时大一些的女孩。
这个年代很少有女人能谋个“一官半职”的,何兴妮能被称为“村长”,是因为冯时他爹是上一任村长,前几年听说辽源机会多、能挣钱,便带着村里的青壮年去了辽源。
冯时他爹去辽源以前,就因为平时对村民们很和善,经常帮衬这家帮衬那家,攒下了好人缘,大家也都信任这位村长,他离开以后,剩下的人自然将这份信任转移到了村长媳妇儿身上。
何兴妮听了女孩的话,这才停下脚步,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点点头,“好,元彩,通知大家,咱们就在这里歇半个小时的脚,不要点火,不要说话,吃点干粮喝点水。”
元彩听完就向队伍后方跑去安顿大家,何兴妮这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牵着的儿子,“小时,吃点干粮吧。”
冯时接过干粮,看了看身后的队伍,嘟囔道:“娘,如果只有我们两个,是不是早就到北方了。”
跟在娘俩身后的队伍,林林总总有将近五六十号人,但无一例外,都是老弱病孺,看不到一个青壮年的身影。
啪!
冯时手中的干粮掉在了地上,同时脸上也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红掌印。
冯时感觉自己的眼眶瞬间就被泪水充盈了,透过泪水,看着眼前的女人,冯时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也终于爆发出来。
“娘,我说的不对吗?我爹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带着他们,再这样下去大家都活不了命了!”
女人的眼眶也红红的,为这支队伍的连日操劳,疲惫早已侵蚀了她的身心。
她闭了闭眼,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这是咱们冯家的本分。”
“冯时,你记住,不管走到哪,我们冯家的人都不能忘了本。这些人家的男人、年轻人,都是信任你爹,才跟着你爹到辽源谋生计,可是却遭了东瀛人的道,把命都留在那儿了。这是我们冯家欠大家伙的,东瀛人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只有进了京,这些人才能活下去。你记住了吗孩子?”
吃完干粮,冯时靠在秸秆堆上,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过觉了,顾不得母亲叮嘱的歇一下脚就接着赶路的事,陷入了梦乡。
在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冯家屯子。
梦里的父亲每天都可以陪在自己的身边,母亲也还没有因为操劳变得苍老,每天操着一口南方口音,雷厉风行的操持着家里的一切。
“老冯,明天去集市上别忘了给你儿子买双新鞋,最近农忙,我没有时间给他纳鞋底了。”
“老冯,今天隔壁冯二嫂子来了,想借咱家牛,她男人走得早,能帮就帮帮,吃完饭你把牛给人牵了过去。”
“老冯,今年过年我想回娘家看看,好久都没有见到海了,把冯时也带上,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舅爷们呢。”
“冯时啊,今晚想吃什么?娘今天买了一袋白面回来,给你做面条吃好不好?”
“冯时!不许骑着狗!”
看着这个记忆里的家,冯时笑了,笑着笑着他感觉自己好像哭了。
“冯时,冯时……”
身上好重,感觉要喘不过气了,空气中的味道好奇怪,母亲好像在叫自己?是母亲吗?
冯时挣扎着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居然已经快要天亮了。
然而眼前的一切,却让冯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醒来了吗?
自己被秸秆掩埋住,母亲倒在这片秸秆上,浑身是血。
“娘!娘你怎么了!”冯时一个咕噜从秸秆堆里翻出来,腿却已经软了。
冯时把何兴妮抱在怀里,却感觉到何兴妮的体温已经越来越低了,人也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儿……儿子,带着还……活着的人,跑……活下去……”
冯时不知道自己失神了多久,怀里的人已经彻底冰冷,只记得母亲看着自己,说的最后两个字“本分”。
天上滴滴答答下起了雨,雨点落在冯时脸上,冲刷掉了他脸上的血迹。其实冯时一点伤都没有受,这是母亲为了保护自己,将血迹抹在了自己脸上,身上又堆满了秸秆,这才躲过一劫。
冯时脸上的神情呆呆木木的,他很想哭,但是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这两天他就呆呆坐在母亲和村里人的尸体旁边,看着这些从小陪在自己身边的人逐渐变得僵硬,毫无生气。
他用尽了力气,把乡亲们或抗或拖地都安放在了桔梗地的深处。
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想为大家烧点纸都没有钱买。
只能跪在大家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向他们原本要一起到达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去。
北京,福源社。
清脆的快板声有节奏地响起,少年的声音响起,透着未经世事的懵懂与纯真。
“竹板儿打,点对点。”
“您听我唱来这段小快板儿。”
“俺家老爷子,在墙上凿了个窟窿眼儿。”
“里面放了个油灯碗儿。”
“祖母常在灯底下给我纳鞋底儿。”
“手指头被扎了不少窟窿眼儿。”
“俺娘常在灯底下给我缝鞋帮儿。”
“总把后跟儿当前脸儿。”
“到俺了,俺干点啥呢?”
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快板,一边挠挠头一边看着台下的观众,逗笑了不少人。
“哎哟,小少爷,您快别吊各位老爷胃口了。”少年身旁的捧哏也顺势接了句话,“您在那油灯碗儿下干什么呢?”
少年再次打响了手中的竹板。
“俺在灯底下常看书。”
“然后呢?”捧哏问道。
“到现在呀,落了个近视眼儿。”
“哈哈哈哈哈哈……”少年故意作丑的表情惹得台下哄堂大笑。
一曲快板书唱罢,少年和身边的搭档默契地向后退了三步,向台下观众鞠了一躬,便下了台。
后台。
刚才在台上一直笑眯眯地中年男子瞬间冷了脸,一语不发地走到后台唯一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后台一众小毛孩子看见男人这样,都停止了打闹,不敢出声。
“师父。”刚才在台上的少年利落地跪在了中年男子面前,“刚才嘴里吃了几个栗子,我错了,您罚我吧。”
说着,便双手递上了一根戒尺。
注:吃栗子指口齿不清、嘴瓢出现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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