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律师事务所时,陆延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才彻底卸下。他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扯开领带,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壁撞击出清脆的响声,在这过分宽敞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脉络,而他的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波澜丛生。

沈知衡。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被他刻意尘封多年的门。门后,是弥漫着樟脑和旧书气息的大学图书馆,是盛夏聒噪的蝉鸣,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眼神清亮、气质干净的法学系学长。

那时的沈知衡,虽然也清冷,但那份冷是山涧清泉,沁人心脾,而非如今法庭之上,那种冻彻骨髓的严寒。那时的他,会在陆延喋喋不休地阐述自己那些离经叛道的法律观点时,微微蹙眉,然后耐心地引经据典与他辩论;会在陆延因为打架挂彩后,一边面无表情地给他上药,一边用清冷的声音说着“愚蠢”;也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允许陆延牵住他的手,虽然耳根总是红得透彻。

那是陆延整个青涩年华里,唯一真正动心过的人。他曾经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从校园到职场,并肩在法律的道路上走下去,哪怕一个激进如火焰,一个沉静如湖水。

然而,就在陆延规划着未来,甚至偷偷看了租房信息,准备在毕业后给他一个惊喜时,沈知衡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电话空号,宿舍清空,所有联系方式都被切断。他问遍了所有可能知道沈知衡去向的人,得到的只有沉默或摇头。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被最重要的人不告而别的钝痛,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让陆延的心脏微微抽搐。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那个名为沈知衡的伤口,用一层又一层的玩世不恭、尖牙利齿和职业上的冷酷成功覆盖。

他成了如今战无不胜的“魔鬼”律师陆延,他以为他早已痊愈。

直到今天,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上,那个消失的人,以截然相反的、冰冷强大的敌对姿态,重新撞入他的视野。

“呵……”陆延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冰凉的辛辣感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却无法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是愤怒?是怨恨?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死灰复燃的悸动?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张冷峻的脸庞从脑海中驱逐出去。现在不是纠结过往的时候。

他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调出了他目前正在处理的那桩最为棘手的案件资料,“林建国故意杀人案”申诉。

当事人林建国,十年前被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始终坚称自己无罪。他的女儿林薇,这些年一直四处奔走,试图为父亲翻案。几乎所有律师都认为此案铁证如山,翻案无望,直到她找到了陆延。

陆延最初也认为希望渺茫,但在仔细阅卷后,他发现了一些微妙的、未被当初的辩护律师重视的疑点。最关键的是,这起案件与另一起多年前已审结的“城西仓库抢劫伤人案”在关键物证上存在关联。而当年主审“城西仓库案”的检察官,正是刚刚在法庭上与他针锋相对的沈知衡。

“城西仓库案”中认定的凶器,一把带有编号的特制三角锉,上面检测到的微量血迹与林建国案被害人的血型吻合,这成为了将林建国定罪的关键铁证之一。但陆延怀疑,这把三角锉的流转记录存在问题,它可能并非直接来源于林建国,而是经过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

要想推翻林建国的罪名,他必须证明这把关键凶器的来源存疑,或者其与“城西仓库案”的关联本身就有问题。这就意味着,他必须调阅“城西仓库案”的完整卷宗,尤其是那些未经公开的、关于物证提取和鉴定的内部记录。

而这些核心卷宗,正封存在法院的档案室里,或者,就在当年主审法官沈知衡的手中。

陆延看着屏幕上沈知衡的名字,眼神复杂。命运仿佛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他为了追寻程序正义的极限,却不得不去求助一个信奉实体正义、并且与他有着复杂过往的“敌人”。

接近他,是为了取证。

这是陆延为自己找到的、无可指摘的理由。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咆哮:你真的,仅仅只是为了案子吗?

第二天,陆延出现在了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大楼里。他穿着规整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一副精英律师的派头,与前一日法庭上的松弛模样判若两人。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大厅,走向法官办公区。

他知道沈知衡的办公室大概位置。以他如今在律界的名声和手段,想打听这点信息并不难。

在走廊的拐角,他“恰好”遇到了正抱着一摞卷宗,准备去往另一个审判庭的沈知衡。沈知衡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的书记员,似乎在低声汇报着什么。

“沈检察官。”陆延停下脚步,脸上挂起无可挑剔的、略带疏离的职业微笑。

沈知衡闻声抬头,看到是他,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如同结了一层寒霜。他对书记员低声交代了一句,书记员点点头,好奇地看了陆延一眼,先行离开了。

“陆律师。”沈知衡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抱着卷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有事?”

走廊里光线明亮,人来人往,但此处的空气却仿佛因他们两人的对峙而凝固。

陆延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看清沈知衡纤长的睫毛和紧抿的薄唇上细微的纹路。他闻到沈知衡身上一股清冽的、类似于雪松的淡香,与他记忆中阳光和书本的味道截然不同。

“确实有点事,想请教沈检察官。”陆延的声音压得较低,带着一丝刻意的、模糊了公私界限的暧昧,“关于……十年前你主审的‘城西仓库抢劫伤人案’。”

沈知衡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的冰层没有丝毫融化。“案件已审结归档,相关卷宗非经法定程序,不得查阅。陆律师作为资深法律从业者,应该很清楚规定。”

“规定我自然清楚。”陆延笑了笑,目光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锁住沈知衡的视线,“但我怀疑,那起案子的卷宗里,可能隐藏着能够证明另一起冤案的关键线索。沈检察官一向以追求真相、伸张正义为己任,难道愿意看到可能存在的错误被永远埋没?”

他刻意用了“正义”“真相”这样的字眼,他知道这是沈知衡的软肋。

沈知衡的眉头蹙了起来:“哪起冤案?”

“林建国故意杀人案。”陆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我相信沈检察官对此案也有印象。当年,可是你亲自支持了检方关于凶器关联性的指控。”

沈知衡的眼神有瞬间的闪烁,但很快恢复平静:“证据确凿,程序合法,判决并无不当。陆律师,如果你对已生效判决有异议,应当通过法定申诉程序,而不是在这里……”

“而不是在这里,私下找你?”陆延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沈检察官是怕瓜田李下,引人误会?还是说……你其实也对自己当年审结的案子,并没有那么十足的把握?”

这话如同针刺,精准地扎在了沈知衡最引以为傲的职业尊严上。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周遭的气压变得更低:“陆延,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对经手的每一个案件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陆延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眼神倏地变得深邃,他再次逼近一步,几乎要碰到沈知衡抱着的卷宗,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那对我呢?沈知衡,当年你也是这么不告而别,然后告诉自己问心无愧的吗?”

这句话,彻底越过了的界限,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

沈知衡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卷宗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抬起头,对上陆延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桃花眼,那里面有愤怒,有质问,有多年未解的困惑,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痛楚。

周围偶尔经过的工作人员投来好奇的目光。

沈知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重新筑起冰冷的堡垒:“过去的事,与我现在的职业无关。陆律师,请让开,我还有庭审。”

他侧身,试图从陆延身边绕过。

陆延却更快一步,伸手虚拦了一下,并未碰到他,但姿态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沈检察官。”他又恢复了那种略带轻佻的语调,但眼神依旧认真,“‘城西仓库案’的卷宗,我势在必得。为了我的当事人,也为了……或许存在的真相,我们,还会再见的。”

说完,他收回手,优雅地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沈知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抱着卷宗,挺直脊背,快步离开。

陆延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差点让他忘了最初的目的。

取证,接近他,为了案子。

他反复在心里强调着这几个字,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那不受控制翻涌上来的旧日情愫,不过是达成目的过程中微不足道的干扰项。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帮我查一下,十年前‘城西仓库抢劫伤人案’的所有相关信息,特别是当年涉案人员的现状,尤其是一个叫赵强的人,他当时是仓库保安。”陆延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果决,“另外,想办法拿到当年主审检察官沈知衡在审理此案期间,所有的公开行程和可能接触过的人。”

他不能完全寄希望于沈知衡的配合。他必须有自己的渠道和准备。

挂断电话,陆延的目光再次投向沈知衡离开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

沈知衡,既然你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里,那么这一次,故事的走向,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无论是那桩尘封旧案的密钥,还是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我都要亲手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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