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五十分,雨丝开始飘落,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晕开窗外霓虹模糊的光影。陆延坐在蓝湾咖啡馆最角落的卡座里,这个位置背靠墙壁,面向入口,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进出的人,却不易被旁人注意。
他点了一杯黑咖啡,没有加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时不时扫向门口,看似闲适,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处于一种微妙的警戒状态。
八点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知衡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白天那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外面罩着黑色的长款风衣,雨水在他的肩头和发梢留下了细小的晶莹痕迹。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店内,清冷的气质与咖啡馆暖色调的慵懒氛围格格不入。
陆延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沈知衡看到了他,脚步微顿,随即迈步走来,步伐沉稳,但陆延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戒备,是挣扎,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在陆延对面坐下,风衣带着室外的微凉湿气。
“一杯热水,谢谢。”他对跟进来的侍者说道,声音依旧平淡,没有看陆延。
侍者离开后,卡座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咖啡馆里低回的爵士乐在流淌。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陆延率先打破沉默,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目光却像探照灯,仔细描摹着沈知衡的每一寸表情。
“你说有关于林建国案的新线索。”沈知衡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直接切入主题,试图将这次会面牢牢限定在公务范畴,“我希望这不是你为了某种目的而编造的借口。”
“在你心里,我已经是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陆延挑眉,语气带着点受伤的夸张,但眼神里的戏谑出卖了他。
沈知衡抿紧了唇,不接话,只是用那双冷冽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施加压力。
陆延知道见好就收,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那个密封的文件袋,推到沈知衡面前。“看看吧,沈检察官,虽然还不够扎实,但足以让你怀疑一下,当年那把‘关键’的三角锉,是不是真的那么‘关键’。”
沈知衡拆开文件袋,拿出里面的资料,就着桌上昏黄的灯光,仔细翻阅起来。
陆延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喝着咖啡,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知衡的脸。他看到沈知衡的眉头随着阅读的深入而逐渐蹙紧,看到他的指尖在某一页关于“赵强”的简短信息上停顿了数秒,看到他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这些细微的反应,让陆延的心底升起一丝笃定。沈知衡动摇了。
“这些只是零散的信息和推测,大部分无法构成有效证据。”沈知衡合上资料,抬起头,语气依旧保持着他惯有的审慎,“而且,赵强这个人,在当年的案卷记录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证,他的证言并未被采信。”
“无足轻重?”陆延身体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一个案发时就在现场附近,并且与仓库保管员有过冲突的保安,真的会无足轻重吗?还是说,当年有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
“陆延!”沈知衡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注意你的指控!当年的审理过程合法合规,所有证据都经过当庭质证。”
“合法合规,不代表没有遗漏!”陆延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刀,“沈知衡,你扪心自问,当年你坐在审判席上,看着那些证据,听着那些证言,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还是说,你太相信控方提供的完美证据链,以至于忽略了这些隐藏在角落里的不完美?”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敲打在沈知衡坚守的原则壁垒上。
沈知衡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无法否认,在翻阅这些陆延提供的、看似边缘的资料时,内心深处某个被理性牢牢压制的地方,确实产生了一丝裂缝。他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绝对的自信,但正因如此,他才更清楚,再完美的系统也可能存在盲点。
“司法程序不是儿戏,不能仅凭怀疑就推翻既定判决。”沈知衡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疲惫的固执。
“所以我需要‘城西仓库案’的完整卷宗!”陆延抓住机会,再次提出要求,“我需要看到原始的物证记录,勘查笔录,所有未经剪辑的审讯录像!只有对比两个案子的全部细节,才有可能找到被忽略的关联,证明林建国的清白!”
“这不符合程序……”沈知衡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
“程序!又是程序!”陆延的耐心似乎耗尽,他猛地靠回椅背,语气带着嘲讽,“沈知衡,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冷冰冰的程序和规则?为了你所谓的程序和实体正义,就可以对可能存在的冤情视而不见?就可以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就可以对当年那段感情,说不告而别就不告而别?
未尽之语在空气中弥漫,比说出口更具杀伤力。
沈知衡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朦胧不清。
长时间的沉默,雨声似乎更大了。
良久,沈知衡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沙哑:“卷宗……我不能私下给你,这是严重违纪。”
陆延眼中刚掠过一丝失望,却听沈知衡继续说道:
“但是……林建国案的申诉,如果正式进入再审审查程序,作为原关联案件的主审检察官,我有义务配合调查,提供‘城西仓库案’的相关情况。”
陆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听懂了沈知衡的潜台词,他不能私下给他卷宗,但如果走正式程序,他会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提供“配合”,这已经是这位冰山检察官,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好。”陆延立刻接口,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笑容,“我会尽快推动再审申请。希望到时候,沈检察官的配合,不会让我失望。”
侍者端来了沈知衡的热水。他端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似乎并未驱散他眉宇间的寒意。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沈知衡放下水杯,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让他心力交瘁的谈判桌。
“等等。”陆延叫住他,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沈知衡身边,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体的温度。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印着咖啡馆Logo的纸袋,递给沈知衡。
“外面雨大了,路过甜品柜,看到新出的栗子蛋糕,记得你好像喜欢甜食。”陆延的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沈知衡的身体猛地一僵,看着那个小纸袋,没有接。记忆的闸门再次被冲开,多年前,陆延也总是这样,在图书馆熬夜后,变魔术般给他带来各种小蛋糕,然后看着他吃,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不必了。”沈知衡生硬地拒绝,侧身想要绕过他。
陆延却执拗地拿着纸袋,挡住了他的去路,目光深沉地望进他眼里,声音低沉而清晰:“沈知衡,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无论是案子,还是我们之间。”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将纸袋塞进沈知衡微凉的手里,然后率先转身,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了迷蒙的雨幕中,没有再回头。
沈知衡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尚带余温的纸袋,指尖蜷缩,久久没有动作。窗外的雨声嘈杂,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颗失控般剧烈跳动的心脏。
法律的边界,原则的壁垒,在陆延步步紧逼的攻势和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过往温度的“栗子蛋糕”面前,似乎正变得摇摇欲坠。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失控了,而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守多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