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的门“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面林魈骂骂咧咧、池匪沉默以及小柴米奶声奶气说“爹爹再见”的声音。
方才那勉强维持的、带着刺的“和谐”氛围瞬间消散,只剩下满室冷寂和残羹冷炙的余味。
祝青几乎是立刻卸下了脸上那副娴熟从容的“沈太太”面具,她有些烦躁地从手包里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倚靠在椅背上,“啪”地一声点燃。
橙红的火点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她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仿佛要将胸口那股憋闷也一并吐出去。
“我就不明白了。”她抬起眼,看向对面那个在灯光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男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绕这么大圈子,把他逼到那个地步,现在又眼巴巴地把孩子往他那儿送?沈渊,你到底唱的哪一出?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这戏码是不是太老套了点?你就不怕他察觉什么?”
她指的是将小柴米送去池匪和林魈那里“暂住”的决定。这个决定来得突然,甚至没有给她太多反应时间。
沈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只早已冷掉的白瓷茶杯,指尖冰凉。他微微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半晌,他才端起茶杯,凑到唇边,似乎想借那点冰冷的液体压下喉间的不适。
然而,茶水刚沾唇,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的咳嗽便猛地袭了上来。
他猛地侧过头,用手握拳死死抵住苍白的嘴唇,压抑的、破碎的咳声在空旷的包间里回荡,单薄的肩背因这撕心裂肺的咳嗽而剧烈颤抖,像是随时会散架。
祝青看着他那副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样子,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猛地坐直身体,将刚吸了一口的烟狠狠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呲”的轻微声响。
“够了!”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更深的心疼,伸手一把夺过沈渊面前那盒打开的特供香烟,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在苏黎世那边治疗得好好的,虽然……虽然效果不明显,但至少环境清净,能让你少受点罪!你偏要自作主张跑回来!回来干什么?啊?就为了亲眼看着他怎么恨你?怎么一步步被你逼成你想要的样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明显的哽咽,眼圈迅速泛红:“医生的话你全当放屁是不是?!沈渊我告诉你,你要是真敢就这么……就这么走了,小柴米怎么办?你他妈就把这么个没爹没妈、身世还藏着雷的小家伙,还有外面那个被你伤透了心、却还被你算计着要让他‘成长’的傻小子,这两个最大的烂摊子,全都丢下不管了吗?!池匪他又做错了什么?活该要接你的盘,替你收拾这操蛋的残局?!”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试图维持最后的镇定:“那药……‘诺维斯’那边不是还没有最终结论吗?我们还在找,世界上那么多顶尖的实验室,那么多正在研发的新药,总会有希望的……你就不能再……再试试吗?再坚持一下?”
沈渊的咳嗽渐渐平息,他靠在椅背上,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听到祝青的话,他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总是深邃如古井、让人窥不透丝毫情绪的黑眸,此刻在灯光下,依旧平静得令人心慌。
然而,在这极致到诡异的平静之下,祝青却仿佛看到了更深、更沉的东西——那是一种认命般的绝望,一种早已洞悉结局的释然,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因为提及某个名字而泛起的、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是啊。
但凡还有一线生机,哪个男人会甘心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将自己视若生命的人越推越远?哪个男人愿意用冷漠和算计作为最后的盔甲,去面对那份滚烫而真挚的情感?又有哪个男人,会宁愿让挚爱之人带着对自己的恨意活下去,也不愿让他承受可能失去自己的痛苦?
那平静的眸底,终究因为那不可名状、深入骨髓的爱意与无奈,而泛起了惊涛骇浪,只是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死死禁锢着,不露分毫。
“医生怎么说?”祝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了那个她一直害怕面对,却不得不问的问题。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沈渊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两年。”
他甚至还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解脱。“运气好的话。”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最终审判的槌音,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祝青的心上。她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期盼,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漏出来,肩膀无助地耸动着。
她妆容向来精致,这个连轴转赶飞机倒时差都会时时在意自己形象的人,在这一刻妆容哭花了,像个无助的小孩儿。
“哭什么。”
反倒是沈渊,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令人心寒的从容,甚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淡漠。
“两年,足够了。足够我替你彻底扫清你家族里那些不安分的旁支,让你和小柴米以后能安稳稳,再没人能打扰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安排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作,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不过,有件事,得提前拜托你。”
他的目光转向祝青,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如果,如果到时候,池匪不喜欢那小家伙,或者……他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不愿意,或者不方便接纳他,你记得帮小柴米找一对靠谱的、真心喜欢孩子的夫妻,家境简单清白些的就……”
“你闭嘴!沈渊你他妈给我闭嘴!”
祝青猛地抬起头,泪流满面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尖锐起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安排这些?!你脑子里除了算计和安排,还有没有点别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立马就把真相告诉池匪!我让他恨你!让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恨你入骨!让你在下面都不得安生!”
沈渊闻言,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绽放在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脆弱得像晨雾中即将消散的昙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绝望到极致的温柔。
“求之不得。”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仿佛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祝青看着他这副样子,像是第一次真正看透了这个男人坚硬外壳下,那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固执地燃烧着的灵魂。
她颓然地靠回椅背,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喃喃道:“孽缘……都是孽缘……或许,四年前,我就不该来找你,不该求你和我演那场戏……如果不是我,你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沈渊缓缓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眼神悠远,仿佛能穿透这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那个此刻或许正对着小柴米手足无措、或在心里狠狠咒骂他的青年。
“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当时那种情况,想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让他远离即将到来的风暴,婚姻是最直接、也是最残忍的刀。只是……”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涩意。
“我低估了他的倔强,也,高估了我自己。”
高估了自己能够承受,将他推开时,那剜心剔骨般的痛楚。
高估了自己能够冷静地,看着他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独自挣扎。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祝青,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此时灼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献祭般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所以,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我还能控制局面的时候,必须让他更快地成长,成长到……足以面对任何风雨,即使没有我。”
“而小柴米,”他话锋一转,终于解释了他今晚这个看似突兀的决定,“那孩子身份特殊,背景复杂,盯着他的人不少。我身边并不绝对安全。林魈那里,鱼龙混杂,反而是灯下黑。而且……”
他顿了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微光,“让他提前适应一下……或许,也不是坏事。毕竟,那小家伙……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因他而起。”
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重量,落入寂静的夜里。
祝青猛地抬头,看向沈渊,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她似乎想通了什么关窍,嘴唇翕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能问出口。
而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看着窗外,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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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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