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透妖桃薄薄红(四)
帐内。将军美人,水来土掩,阵上交锋。
帐外。风雪大作,如撕棉扯絮,渐迷人眼。
江栾身披羽氅,伫立于风雪之中,相貌堂堂,清雅之甚,宛若翠竹青松。这位军师大人,此时放眼原野,但见诸兵面带喜色,勾肩搭背,笑语喧然,又见炊烟袅袅,升腾而起,伴着鸣金鼓声,愈显士马精强。
眼前之景,本应当令这江祭酒心中安稳,可这男人,此时却是眉心紧蹙,满面忧色。
连日以来,他亲眼见得那妖姬的“起死回生”之法,又见她接连使出“雀啄炙法”、“柳枝接骨”等秘法,莫说大将军对这女人倚仗愈重,就连他江栾,对这狡狐的医术,都颇有几分刮目相看。
他原还以为,这女子行医,必是借赖虚名、恣意妄为,如今方知,这祸水般的狐媚美人,竟当真有些真本领在身。
江栾看在眼中,心底颇有几分微妙难言。
他甚至不敢断言……此时若是决意杀她,到底是对,是错?
甚至,前日夜深之时,江祭酒卧于营帐之中,枕戈待旦,半梦半醒之间,那媚惑妖狐竟悄然入梦。
他梦见自己,冷眉冷眼,横刀欲要割下她那媚丽的头颅。然而那狐媚子却是勾唇笑了,眉眼之间全无惧色,只笑盈盈地凝看着他,衣衫缓缓滑坠,香肩微露,春酥满胸……
梦中,他搁下尖刀,终是强忍不住,欺身而上。起起伏伏之间,江祭酒遽然惊醒,惟见营帐昏黑,月色无光,再伸手一探衣下,发觉已是湿滑一片,令他顿觉羞愤恼恨。
羞自己一生不近女色,还不曾破过童子之身,如今却被这狐媚子的妖容引诱,绮思杂念萦绕不去;又恨这妖狐并非庸脂俗粉,医术甚至远在他江栾及众军医之上,留也不能留,杀也杀不得,着实令人心头暗恨!
江栾缓缓合目,心中不住挣扎,兀自动摇不定。
偏在此时,风雪之中,隐隐传来女子低泣之声。他眉头紧蹙,抬眼看去,便见乱琼碎玉,纷纷扬扬,三公子袁灵依父亲之令,愧然垂首,满目颓丧,于雪中长跪不起。那少年俊秀的面容,此时已被寒风冻得双颊微红,身上厚重的铁甲亦显得他愈发纤细瘦削。
而在袁灵身侧,围玉夫人满面泪痕,悲泣不止。
江栾看在眼底,却很是不耐,心中暗骂道:当真是“慈母多败儿”!袁氏满门虎将,譬如那二公子袁燧,人呼外号“赤发鬼”,年才十八,便已战功赫赫,威震三军;而这个三公子,说甚么患有“晕血”之症,其实不过是胆小如鼠,软弱无能罢了。
再有这良夫人围玉,亦是令江栾腻烦至极。这妇人往常还算贤德,颇有几分理家之能,谁知却是小事不糊涂,大事犯糊涂,实乃愚昧蠢妇是也!
若非将军怜恤,念着袁灵年纪尚稚、围玉内宅有功,屡次三番,赦过宥罪……这母子二人,早该被送回澶州,回内宅蹉跎时日!
江栾微微蹙了下眉,正欲上前,冷言规劝一番,哪知围玉却是踉跄起身,冒着风雪,朝着那煎熬汤药的营帐行去,含泪出言,欲要求见将军及陶神医。
此时,营帐之内,灯火昏黄处,那妖媚狐狸伏于案上,面上污黑妆饰犹在,身上的厚袄却已被人扯了开来,凝脂玉肤赤露于外。
袁骠骑埋首案上,浑似鹰虎食肉,不住含吮咬啮,缠绵之际,仍不忘哑着嗓子,含混低笑道:
“好桃儿,活菩萨,你救人苦厄,将军向来赏罚严明,岂会不念你的功劳?”
他合齿轻咬羞处,咬得周桃萼眉心一蹙,牙关打颤。
袁骠骑看在眼底,勾唇一哂,凝声笑道:“你这小心思,我如何能不晓得?不过是想我准你当医官,诊脉下药之余,四处搜刮来药材,害得将军我中毒身死,你就算大仇得报了。”
周桃萼面无表情,媚眼儿一撩,冷冷道:“将军所言不差。你就说罢,许不许我当军医?若是不许,往后你这儿子孙子狗子,再害了风寒感冒、伤了胳膊腿儿,可甭打算让我把脉开方子了。爱死不死,死了拉我垫背,我也不亏。”
那姓袁的狗贼,对她这丝毫也不乖顺的脾性,既有几分恼火,偏又有几分欢喜。此时闻言,他冷冷勾唇,只将那冰凉大掌,往那更深处探去,周桃萼则是立时蹙眉,轻咬红唇,半眯起眼儿朝他望去。
那眸底深处,有嗔,有恨,偏又挟了几分入骨的媚意,教人神魂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袁骠骑欲焰上炽,再难隐忍,正欲强攻而入,却忽闻帐外声响,又有侍卫马鞍沉声通报,说是围玉求见。男人本欲回绝不见,但稍稍一思,终是咬牙起身,与周桃萼各自整理衣衫,这便唤了围玉入内。
风雪之中,那妇人缓缓掀帐入内,身着一袭青衲袄裙,面上清泪犹在,好似菡萏初过雨,弱柳向低风,着实惹人生怜。
而那袁骠骑见了,却是稍稍移开眼来,只皱眉沉声道:“燧儿方才歇下不久,且去外间说罢。”
诸人移步帐外,立于朔风大雪之中。围玉心急如许,竟不顾旁人眼光,亦抛却世俗脸面,当即跪于雪中,清泪满衣,凝声言曰:
“贱妾心知,灵儿一错再错,既损害袁氏虎将名望,又连累了军中诸多弟兄,差点酿成大祸,令将军的奇袭之计毁于一旦。这一回,无论是鞭笞之刑,亦或是军棍杖责,贱妾愿与灵儿一同受罚,还请将军成全。”
袁骠骑垂下眼睑,默然半晌,方才淡淡应道:“养不教,父之过矣,与你何干?”
围玉闻言,心上一紧,唯恐因儿子之故,令夫君威信扫地,连忙细声说道:“不,错都在妾身,不在将军。出征前夜,将军说灵儿并非将材,是贱妾爱子心切,求了将军,让灵儿身赴战场。入营之后,将军欲让灵儿驻守后方,亦是妾愚妄无知,求将军让灵儿随军作战……”
周桃萼暗暗冷笑,斜眼一睨,便见围玉此言一出,那虚伪奸诈的袁氏狗贼,果然借势顺坡下驴,还当真让小老婆代子受罚,自己反倒撇了个干干净净,只说些甚么日后当荐贤举能、知人善任。
袁骠骑此言落罢,江栾已然厌烦起来,立时冷声出言道:“素闻三公子书读五车、诗才敏捷,纵不可杀敌报国,却也可回澶州府中,做个白面儒生。”
却原来这三公子袁灵,也并非是毫无长处。这少年文采斐然,诗书风流,怎奈何生逢乱世,又投胎于虎将辈出的袁氏族中。家族尚武,父兄皆是射虎悍将,便连几个弟弟都是武艺高绝,独他一个,生来不擅武艺,又患有晕血之症,自然沦落为袁氏之耻。
江栾此言既出,围玉脸色一白,心急起来,长跪泣道:“贱妾先前私下求过了陶神医,陶先生已然应下了,说这晕血之症,虽不好治,却也并非无可救药,他如今正在寻求破解之法。不若先让灵儿留守后方,待到陶神医想出法子,药到病除,灵儿亦可横刀立马,尽忠报国!”
袁骠骑闻言,缓缓抬眸,盯着桃萼,上下打量不定。
周桃萼昂首挺胸,粗声应道:“夫人所言不差。在下连日以来,深思苦索,已想出不少法子,来日可一一验证。”
江栾见她竟有破解之法,心底那微妙、不甘与恼恨,立时又不住汹涌翻腾。他面色如常,兀自咬牙强忍,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而那袁骠骑却是出人意料,竟做起了好人来,当着众人的面,身披明光铠甲,眉眼清俊肃正,平声说道:
“便依着良夫人之言,袁灵暂守后方,待到病愈,再随军出征。陶神医若是能治好吾儿,袁某必有犒劳封赏。”
周桃萼闻言,颇感意外,抬眸看他。
男人负袖回望,薄唇微勾,眸光深沉。
却说这日,纷纷扬扬,冰片儿不住飞坠。周桃萼原还以为袁骠骑这色中恶鬼,此番凯旋,必会强行要了她这身子,孰料在这男人心中,到底还是以家国天下为先,迫着她亲热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好似是领着袁氏主力军队,朝着朔州府去了。
袁老二、袁老三,这倒霉哥儿俩,因着伤病之故,未曾随军前行。周桃萼亦留守后方,领着抱香、榆荚,以及三五医官药官,一同照料袁氏兄弟。
虽有马鞍等军士,寸步不离,从旁看守,虽有其余医官,反复审查她的脉案及药方,周桃萼却觉得——这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自由了。
只要那姓袁的狗贼不在,她就觉得身子骨都分外舒坦,呼吸的空气都分外清甜。
约莫半月过后,这日里大雪初霁,天边遥遥现出一轮红日,原野之上,明霞灿烂。周桃萼身披霞光,掀帐而来,抬眼便见袁氏兄弟,偎在一块儿,闲倚榻上,一个面上已然褪去沉晦之色,眉眼英挺,唇红齿白,俊美之甚,另一个虽不似兄长俊美,却也蓝袍俊秀,白皙如玉,此时手捧书卷,尤显文采风流。
之于周桃萼而言,袁骠骑乃是不共戴天的仇雠;之于袁燧,他是令人生畏的严父;之于袁灵来说,更不止是严父这般简单了。
总而言之,这该死的魔魇不在,人人皆得了轻松。
此时眼见得有人前来,袁燧原还打着盹儿,不由猝然惊醒,至于袁灵,也颇有几分慌乱,忙不迭地将手中诗集掩于枕下。
待到看清楚了来者,二人方才松懈下来。袁燧斜倚榻上,轻轻勾唇,赤发映着霞光,炽烈如火;袁灵则是微微抿唇,面颊微红,继续读起了手中书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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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湿透妖桃薄薄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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