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语容哪管他背影坚决,犹自唤道:“夫君?”
宁渊好像压根没听到。
“哥哥?”
……无人回应。
见他不理,云语容微笑,坐直身子,整理散乱的乌发。
“往后切勿再娶错了人,似我刚才那般轻浮孟浪的女子,便不是良配。”
宁渊拉过被子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见识到了她的厉害,恐怕以后再也不敢招惹她了。
云语容笑了笑,赤足下床,踩着松软的地毯来到桌边。
她打开食盒,拿出一碟杏仁酥、一碟红枣糕,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夫君睡着没有?”
宁渊背对着她侧躺,只觉得“夫君”二字,似一条虫子钻进耳朵。
云语容见逗他不动,褪去孟浪不羁,说道:“我刚才在你身上嗅到了一种慢性毒药,可是舅舅服用了破格救心丹?”
宁渊脑袋靠在玉枕上,双眼阒然睁开,目光冷冽。
虽然他没有回答她,但肩膀绷得紧紧的,有在认真的听。
云语容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她是要把他推远些,但完全不理她,却是不能够哦。
父亲还在险境,宁家这条大腿她还没抱到呢。
云语容道:“这毒名叫浮屠三生。天底下只有一位名叫曲平的御医可解,曲平已经作古,听说他生前有一位关门弟子,要解此毒,需找到此人。”
“夜里不宜多食,以免积食伤脾,早些安歇吧。”
一枚干果飞来,不轻不重的击中云语容的手腕,糕点掉落桌面。
云语容撇嘴,知他落了下乘心情不佳,便不再去逗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转身上床。
帐顶繁复花纹好似在旋转,给人不真实的感觉。
明日她就得扮演萧兰曦了,瞒过宁府中人容易,却又如何与王府中带来的那些仆从相处,而不露破绽呢?
云语容深吸一口气。
月牙在云中无声穿行,半晌无人再开口,一屋寂静,二人各怀心事地睡去。
————
清晨一道晨光入窗,云语容掀被下床。
雪素上前扶她,“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您的身份是表小姐一事,公子嘱咐过奴婢们,少夫人放心,见过您的只有我和韶花,奴婢们口风很紧。”
雪素和韶花是宁渊的近身婢女,自然是信得过的心腹。
雪素道:“昨日暗卫暗中筛查过,形迹可疑、会说凉国话的丫鬟已经被关押进刑部监牢,剩下的都是王府的普通丫鬟。我对她们说失踪的丫鬟因犯错被遣回王府发落,她们深信不疑,可见对那妖女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少夫人放心使唤就是。”
云语容颔首,却问:“你们公子呢?”
“公子醒得早,怕打扰少夫人晨觉,在花厅等着少夫人一同用膳,再去向老爷敬茶。”
“净面梳妆吧。”云语容命道。
不多时,云语容长发挽起,左右斜插海棠花枝垂珠金步摇,戴累丝嵌明珠耳坠。
身上穿着杏色暗花纹长衫,天蓝色月华裙,修长的宫绦流苏自腰间垂落,随步子摇曳,平添几分洒脱。
她薄施粉黛,面若桃花,配上这身打扮,显得端庄娴雅又贵气不俗。
一个丫鬟捧着托盘大步进屋,高傲地瞥了瞥雪素,径自走到云语容身侧,低头举高托盘,“回郡主,奴婢找遍行李也没找到丢失的丝帕,只好连夜做了这条新的,还是您喜爱的样式。”
雪素往前一站,无端劈头盖脸的训道:“明夏,亏你还是王府的一等丫鬟,连个贴身手帕都看不好,若是叫外面男子捡去了,难免有伤少夫人和宁府的清誉。”
明夏知道犯错了,就算被雪素指着鼻子骂,她也不敢还嘴。
表面上看,雪素这番话是对明夏目中无人的反击,实际上却是暗中帮助云语容,向她提点了这个丫鬟的名字和身份。
云语容听出弦外之音,暗想宁渊当真是调教有方,一个内院丫鬟都如此的心思灵巧。
黑漆托盘中是一条杏粉色的手帕,当中绣着一朵盛放的玉兰花。
云语容一向只用素色手帕,但想到这牡丹手帕是萧兰曦爱用之物,便将丝帕塞进袖口。
“明夏。”云语容念着周王府陪嫁婢女的名字,笑容嫣然,“一条手帕罢了,紧张什么。”
明夏头垂得更低了,肩膀紧缩似更加害怕,“请郡主责罚。”
萧兰曦平日里苛待奴仆,身边的下人没一个不怕她怕得要死。
云语容面容冲淡平和,既不过分亲切,也不压迫对方,“我的手链损坏了,姑爷在城北玲珑轩为我定制了一条新手链,你去告诉工匠师傅我素日所戴是何样式,将功抵过吧。”
萧兰曦手指有疤,常年佩戴手链遮掩,如果她突然不戴会引起怀疑。
以雪素的机智,定会明白她话中意思,很快安排好玲珑轩那边。
玲珑轩是卖首饰的老字号,云语容的第一对耳坠就是在那儿买的,听宁渊说玲珑轩的工匠手艺纯熟,许多官家夫人小姐都在这里定制首饰,想来做一条一模一样的也不在话下。
“损坏?”明夏疑惑。
这红宝石手链伴随郡主多年,从未离身,怎会轻易损坏?
云语容将明夏的反应收入眼中,眼珠一转,脸上悄然浮上一抹羞赧,“是啊,昨夜姑爷……力气很大。”
明夏见郡主媚眼如丝,忽然脑袋一阵灵光,明白了什么。
气氛陡然间变得暧昧了,雪素神色羞怯,韶花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屋子里三个丫鬟都羞得说不出话来。
云语容身子娇软的靠在妆台前,唇角勾着笑意,回味着昨夜宁渊羞愤欲死的表情。
明夏只觉得经过新婚之夜,郡主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变得柔软温和,如一汪春水。
大概是因为姑爷吧。
郡主一眼相中了姑爷,请圣上赐下这段姻缘,可见有多么喜欢姑爷。
女子成婚后,总会为心爱的男子改变很多的。
明夏不疑有他。
雪素轻咳一声,“少夫人,时候不早了。”
云语容端正身子坐好,娇羞的笑意也淡了下去,说:“雪素,我知道你是宁府的大丫鬟,但明夏是我带来的丫头,你方才那番话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雪素低头道:“郡主恕罪。”
韶花有些不忿,云语容分明是宁府的表小姐,怎么向着外面的丫鬟说话?而且雪素姐姐是为了提点她才训斥明夏的,表小姐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雪素姐姐呢?
雪素倒是一点都没有生气,“奴婢以后自会守着分寸,不敢冒犯明夏姑娘。”
“你知道就好。”
明夏听了忍不住笑了,这才对了,一个首辅家的丫鬟如何压得过王府的丫鬟?
郡主这短护的让人暖心。
云语容与雪素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明白,云语容用简单的几句责怪就收获了明夏的信任。
不日就要前往周王府,她最好收服这个数字王府内情的丫鬟,慢慢套她的话出来,才不会容易露馅。
————
在花厅中用过早膳,宁渊和云语容并肩走向正堂。
云语容瞧出来了,用膳时,宁渊有些躲着她的意思,饭桌上一言不发。此时同行在内院的花园小径中,他眼观鼻鼻观心,只顾前行。
云语容哎呀一声,身子一歪,抓住雪素的手站稳。
宁渊不由得回头瞧她,“怎么了?”
云语容指着鞋履道:“我脚疼,鞋子里进石子了。”
云语容小时候不肯好好走路,沙砾经常跑进鞋子里。可现在,她端着郡主的仪态,走路时连步摇都不怎么晃动,怎么会鞋里进石子?
宁渊显然是不信的,“前面不远就是正堂了,郡主再坚持一下。”
经过昨晚之后,他不敢再叫她夫人,而是叫郡主了。
摆出一副相敬如冰的态度。
云语容索性坐在了花园石凳上,双腿并拢笔直撑在地面,反正是不走了。
“郡主?”宁渊无奈却又不能拿她怎么办。
明夏挺身出来,俏丽的脸上有几分冷意,“姑爷没有听到郡主的话吗?我们郡主身娇肉贵,走累了想歇一歇,竟也不准吗?昔日在王府时,就是王爷王妃也不敢虐待郡主,宁府的公子更尊贵些吗?”
云语容暗自好笑,明夏这丫头有事是真上啊。
周王府选她陪嫁,也许正是冲着她泼辣护主,能时时刻刻给郡主找场子。
这边明夏已经搭好了台子,云语容少不得顺势端起架子,手指敲着石桌面,“听见了吗,宁公子?”
侍从乘风皱着浓眉,朝明夏深深地望了一眼,从来只有宁渊教训别人的份,几时见过宁渊被人训,更何况还是被一个小丫鬟呵斥,气得他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你对我们公子说话客气点!”
明夏挺胸上前,“你撸袖子干什么?你还敢打我不成?”
乘风也不是好吓唬的,“郡主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明夏和乘风针锋相对,你来我回地骂了起来。
浑然不觉,宁渊蹲在地上,把云语容的腿放在他的膝盖上,替她除去了丝履。
宁渊倒了倒鞋子,果然并不存在所谓的石砾,又给她穿上,“满意了?”
“尚可。”阳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的眼睛因刺眼光芒而眯成月牙的形状,“听说宁大人性情严肃,待会儿敬茶时,他会不会……”
会不会很凶?
她还是怕。
宁渊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云语容提到宁玄就变色呢?
宁玄识人无数,眼光毒辣,他可不能任由她紧张下去了,否则很容易露出马脚。
宁渊笑了笑,说:“郡主只知父亲御下严厉,却不知,对于父亲认可之人也是十分敬重客气的。”
“你是说他会敬重我?”云语容不敢想。
宁渊道:“昨夜父亲夸赞郡主的丹药,他对此颇为感激,我想会礼遇郡主。”
“……”云语容无语。
制霸官场十五载的宁玄把毒药当良药,对假扮郡主的萧兰曦礼敬有加,是何场面?
云语容掐了一下汗湿的手心。
现下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至于将来东窗事发,云语容别有深意的视线落在宁渊身上。
这些都是表哥的主意,不是吗?
宁渊见她眼珠乱动,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放柔了声音安慰道:“一切有我,不会让郡主受委屈的。”
明夏和乘风吵到最后,两人都安静下来,恰好听到宁渊说这句话。
明夏听了颇为满意。新姑爷就该宠着点郡主。
乘风则是嘴巴张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公子也太让着郡主了吧,这蹲地穿鞋的动作,怎么看都有点……夫纲不振。
宁渊和云语容全没把二人的反应放在眼里,他们简单的说了几句,云语容起身一同继续向前走。
不过现在,宁渊拉住了云语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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