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掩饰

“周循!周洛衡!你们一家子杀才!”

安澜郡王气势汹汹地冲上楼去兴师问罪,二话不说,摁着周循与周洛衡就是一顿虐打,即使周循极力辩解,也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听见安澜郡王极脏的叱骂:“你们他娘的一群狗才,眼看着高攀不上我郡王府,想要烫伤我妹妹,毁她容貌,好让她嫁不出去,只能委屈嫁与你们家?你们休想!!”

楼下的吴挽月觉得甚是悦耳,她唇角微微上扬,抖落掉手中的雪,走上楼去看热闹。

茶坊的二楼上,安澜郡主泪如雨注,她被溅起的热茶烫到了侧脸,一个指甲盖的红印,即使医官说不留疤,可她还是担心,眼泪忍不住哗啦啦地掉。

周循被打得晕头转向,有苦说不出,他们三人刚刚分明就在上边,一时眼错没看着,那茶壶就从桌边摔下去了,没人去碰甚至没人靠近,这天儿也无风,即使有风,那茶壶也是有重量的,如何吹得下去?

“下官哪里敢?下官不敢啊郡王!”才被打完的周循扯起袖子一个劲儿的擦冷汗,指着站在廊下角落边上的吴挽月,喊冤道:“我们三人刚刚碰都没碰那茶壶啊!是那吴挽月,肯定是她……”

茶桌和栏杆,甚至那茶壶碎片都查看过,周循也仔仔细细看过一遍,怎么也寻不着吴挽月的错处来,现在居然还将脏水往吴挽月身上泼?

安澜郡王一脚踹在周循身上,道:“你还想诬赖旁人?那茶壶是我亲眼看着吴挽月搁在我手边,也是亲眼看着她先行离开,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她能做什么?倒是你们,为了这门亲事煞费苦心,现在还想栽赃到吴挽月身上?”

周循不停地躬身道歉,浑浊的余光突然瞥见二楼上来一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忙道:“下官见过赵台辅。”拖着被打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道:“还请赵台辅替下官断一断,下官冤枉啊?”

来人正是赵之临,他今日前来城南巡视安置江南灾民的操练营地,路过此茶坊时,看到招幌上写着荔枝糖糕新出,想到了什么,便走了进来。

不想遇到了这几人。

他本不愿理会,听得周循扯出什么“公主侍读吴挽月”来,他眼眸微暗,闲步至挑廊下,余光瞥见站在角落里吴挽月,唇角不禁微微弯下,莫名有些无奈之意。

周循在他后头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都说了,吴挽月是如何扯着他儿子让郡主误会的,得逞了如何得意吃糖糕的,最后又是如何握着滚烫的茶壶给他们斟茶的,生怕漏了什么,一人一物都悉数告知。

没觉察到赵之临的深邃的眼眸里已经显露愠色。

“赵台辅,茶壶那么烫,我们可一点都没敢碰……”周循在后头弓着身,焦急地撇清嫌疑。

赵之临只当没听见,从托盘里捡起几块茶壶碎片简单看了一下,又淡淡扫了一眼茶桌与栏杆,还有桌上那一碟尚未撤走的盛过荔枝糖糕的点心碟。

此时,他就站在吴挽月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遮掩得严严实实,他一转身低眼,便可看到她垂下的脑袋,以及她袖旁沾染的几点糖粒。

他微微蹙眉,心中已了然七八分,随意问后头的几人,道:“死人了吗?”

安澜郡王气未平,语气横冲直撞,“死人才能入你赵台辅的眼?这茶壶伤了我妹妹的脸,比死人还严重。”

周循在一旁道:“最要紧的是伤了我们与郡王府的和气,还请赵台辅明鉴,好洗清我们的冤屈,周府与郡王府重归旧好。”

安澜郡王一面握着妹妹的手安慰,一面骂道:“重他大爷的旧好!”

“行了。”

赵之临淡淡呵斥,在无人觉察的间隙,指腹轻轻拂过手中那块茶壶碎片,将上面残存的几粒糖霜暗暗抹去,随后丢入托盘。

“赵台辅,你可看出些什么?”安澜郡王问道。

赵之临神色淡然,指了指胡梯口两列士兵,道:“郡王的士兵气势如吞山河,茶坊的胡梯承受不住士兵齐踏,震动楼体,引得栏杆边的茶桌晃动,茶壶随之摔落。”

“是意外?”安澜郡王道。

赵之临不再过多解释,道:“本官还有事。”

话毕,转身即走,微微抬起的宽袖不经意间掠过茶桌桌面,连同上边的几点糖粒一并掩入袍袖中。

走过吴挽月身侧时,似听到她微微舒一口气。

他走上三楼雅间,茶坊的主人亲自将上好的茶端至赵之临跟前,听赵之临问起新出的荔枝糖糕,忙道:“这可是打岭南来的蔗糖,荔枝壳烧出香味,不添一点米面掺和,只有细细研磨的糖粒……入口即化,白若霜雪,荔香浓郁……”

茶坊主人夸耀了好一阵,瞥见赵台辅脸色淡漠,立即住了嘴。

赵之临道:“下去吧。”

“是。”

茶坊主人立刻退下了。

雅间里,赵之临指间轻轻捻了捻袍袖上沾染的几粒糖。

两块糖糕垫于茶壶底部两侧,刚开始自然是稳稳当当,而荔枝糖糕遇热易化,遇热又遇水更易化,若其中一块糖糕滴些茶水,定然比另一块化得快一些,不消多时,茶壶两侧逐渐倾斜不稳,自然就摔落下来。

只有吴挽月碰过那碟糖糕。

他手上,是她残留的证据,稍稍磋磨,旋即化成糖渍融在他手中,证据消失殆尽。

周府与郡王府不和,吴挽月能得到什么?周洛衡吗?如果说摔下的茶壶是报复他们烫伤了她的手,那在此之前,她拽着周洛衡的衣领,贴耳说话又是为何?仅仅看不得周洛衡娶安澜郡主?

挽月这人打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中长辈娇惯她,她自己也很娇惯她自己,想要的人想做的事,总会想办法得到,想法子做到,如今未婚夫被人夺了去,她断然是不会甘心的。

这不甘心里,有多少真情在,赵之临不去揣测,也不愿意去揣测,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安置江南灾民,平抑粮价,整顿城中防务,到糍米街买荔枝糖糕给阿月姑娘……

错了,此处是盛都,没有糍米街,也没有阿月姑娘,更没有阿渝,少年时的差事混到今日来,不应当。

安澜郡王还在揪着周循痛骂,吴挽月冷眼看了一会儿,便走下楼,顺手掸了掸袖口的糖粒,回想赵之临刚才的举动,陷入片刻沉思。

那一刻,他好像阿渝,站在自己身前护住自己的少年阿渝。

王珲早早在楼下等她,看她手上被烫得惨红一片,还起了泡,赶紧到附近的善仁堂买了药给她,又将她扶上了马车。

挽月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申时末到了南庄,将钥匙交给韩进参军,分发好月俸后,便急着离开。

韩进看她忙了半日不曾吃饭,便说留她在南庄用晡食,她忙摆摆手,道:“天色将晚,再不回去就要关城门了,一会儿找个小店应付一下就是。”

“也好,早些回府,路上也别耽搁了,听说城中最近灾民涌入,挺乱的,挽月姑娘你自己小心些,那些个江南人啊,真是恶鬼一样……”

韩进还要说些什么,挽月身后的王珲轻咳一声,出言打断道:“韩参军,外头的马车已经除好了雪,再等一会儿又要积雪又得除雪了。”

韩进参军不知道挽月姑娘就是江南人,再让他说下去,挽月姑娘心里只怕是要不舒服了,人挽月姑娘也不像恶鬼,不该被这么说。

“是是是,挽月姑娘赶紧回去吧,珲哥儿你仔细照看着。”

“得咧。”

挽月看了一眼王珲,颔首笑了笑,向韩进拜别。

韩进也不再多留她,让她代自己向公主问安,便目送她离开南庄。

回到城内,挽月随意找了一处食肆吃面,点了一碗素面,拉开一张条凳坐下。

店家大娘在炤台前烧火,炤上架着一口热腾腾的骨汤锅,大娘拿起长长的竹筷子,利索地上下烫面,手里忙活着,脸上还一直笑着招呼来往客人。

栓马回来的王珲问了一声价格,大娘道:“素面一碗二十六文。”

王珲惊呼道:“大娘,这年头素面也二十六文了?此前不是菜十八?”

大娘仍旧是笑的,只是成了苦笑,她道:“有什么法子,你去米行走一遭就知道了,那些人啊坏得很,压着米面不肯买,还得从二道贩子手里高价买,菜蔬也跟着贵,素面里头的菜有些还是我自家园子里摘的呢,没算钱,二十六文已经很便宜的了。”

她将手中长长的麦面浸如锅中,盖上木盖焖煮一会儿,笑道:“说句不怕笑话的,我都想去粥棚讨些粥喝,难哟。”

隔壁卖蒸饼的大叔也搭腔道:“就是,年节下的,出了这档事,你说说那昭阳公主干什么要开什么宴席,要不是她开宴席,哪里会出这种事?那群人不还好端端在城外吗?”

“哎,难说咯。”大娘问王珲:“哥儿,二十六文素面,要是不要?”

王珲一抹脸上的落雪,哈着热气道:“嘿,我连素面都吃不起了。”

“我请你。”挽月大方道,冲着大娘道:“给他大碗的。”

“这……多谢挽月姑娘。”王珲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从大娘手里接过大碗面,蹲在条凳边上吸溜着。

之后的一段日子,江南孩童传唱的那首小曲儿越传越广,城中的粮价愈发高涨,连带着面价也一起涨起来,粮商见机囤货,那一座接着一座的粥棚里,甚至出现了盛都百姓的身影。

最后那小曲儿居然唱到了公主府门外,传唱的不只是孩童,还有备受高粮价折磨的盛都百姓。

昭阳公主索性不出府,整日待在书房里,她不作诗不作画,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的利剑,时不时冷笑:“哼,这剑杀出去,他们只怕是连声都没出,脑袋就掉了地。”

一旁的吴挽月稍稍挪了挪身子,离她远一些,手中誊抄着古籍,淡淡问道:“也是奇怪,盛都人多缺粮,周边特别是江陵道是产粮圣地,今年并未受灾,为何不派人从江陵道运送些粮食过来售卖?好平抑城中粮价。”

昭阳一招利剑刺空,再利落收回,道:“派人?派谁?朝廷的人还是粮商自己的人?粮商自己的人,这江陵路远,现在又下了雪,车马人力耗费贵于米粮,这些粮入了城价格只会更高,更何况盛都的粮商怎么可能让外头的米粮进来?朝廷的人?呵,皇城之内半数是皇商,谁敢动他们的钱袋子?”

“昭阳公主也不敢吗?”

“本宫有什么不敢……嗯?”

昭阳轻轻蹙眉,望向挽月,幽幽抬起利剑放在她肩上,声调散漫道:“吴挽月,你好大的胆子。”

“府外人声鼎沸,公主不愿出府,挽月不过是为君分忧。”

书房里,挽月手中执笔未落,昭阳手中握剑不出,窗外的雪光晃影,在两人的侧脸上来来回回,虚实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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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顾富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