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小熊双肩包，站在便利店门口啃完了一个奶油饭团。
面前的步行街上有一群穿着西装、醉醺醺的社畜，正聚在一起大声喧闹，商量着去哪儿续摊。路灯是橘黄色的，很昏暗，也正因如此，那群发出很大声音的大人们被照得像一群失去理智的野兽，里面有几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很明显被众星捧月，正对旁边的年轻人鼓吹着什么。
一个已经醉得神志不清的年轻男人哀求着要回家，几个老头明面上没拦着，还热心地帮他叫出租车，转头却大声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合群，吃不了苦，以后在公司肯定干不长。
最后一口饭团咽下去，我把塑料包装团成一团，用力丢到了其中一个老头的秃顶上，下一刻拔腿就跑。
几分钟前，我想在身后的这家便利店应聘打工，但店长在问了我的年龄、并且了解到我没有身份证明之后，便客气地请我回去等消息，还顺手送了我一个饭团。我走出两步回头，看到店长依然在向我九十度鞠躬。
他大概率是不打算录用我了。
但这是附近我能找到的最后一家便利店，如果他也不要我，那我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F区的治安很差，是公认的红灯区，但我没办法去到前面的E区。前面有一道关卡，把我和那个我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统统划在了同一个地区发霉。
路灯下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我摸了摸兜，剩下的钱只够我吃一顿饭了。但刚垫了肚子的我决定，还是先找地方住比较重要。
还好这里是红灯区，基础设施还算齐全，我走了几百米，找到了一家正在营业的漫画网吧。在这里包夜很便宜，还有免费的泡面可以吃。这是我听一个同样离家出走的女孩子讲的。
她叫阿玲，也活跃在这一带。她在这里混了一段时间，比初来乍到的我吃得开，看着光鲜亮丽、开开心心的。我跟她只有一面之缘，还没来得及问她更多的生存技巧。
这家漫画网吧开在街的拐角，门口只有一块低调的霓虹灯牌，写着24小时营业。透过门窗玻璃望进去，里面的墙上挂着这家店的LOGO和名称：Hello网吧。也是用霓虹灯拼成的。
推开门，门上的铃铛轻盈地响了一声。那一瞬间，我感觉心灵似乎也随着这声音轻了一下。
“欢~光临。”面无表情的前台敷衍地打了声招呼，熟练地问我，“包夜？”
我点了点头，把小熊背包抱到胸前，从里面掏出一个小铁盒，在柜台上倒出几张零钞。
前台递给我一套洗漱用品，指了指我身后：“咖啡零食漫画在那。”又递给我一张卡，“这是你的包间钥匙。”
我站在原地，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眨了眨眼，像是反应过来了，又补充道：“包夜六百新元，正好。”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价目表，写着包夜五百，押金一百。
默默转身，我看了一眼包间号。69，在网吧的最尽头。
我走过一排又一排包间，有的里面传来呼噜声，有的透出亮光和鼠标的声音。还有的包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但我本能地不想去深究。
地板是木制的，踩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看来这个网吧有些年头了。时间已经很晚了，四周非常安静，就连这一点轻微的地板声都显得刺耳。
65……66……67……
在走到68号包间前时，我正好和推门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阿玲抱着洗漱用品，肩膀上搭着毛巾，就这么和我狭路相逢。
“小雅，你也来过夜吗？”她已经卸了妆，看到我后露出笑容，一边转身关上门，一边挽住我的手，低声道，“陪我一起去洗个澡呀。”
漫画网吧里除了漫画、咖啡和零食之外，还供应24小时热水和洗浴用品，因此也有些人把这里当成廉价的酒店，来这里洗澡。
对于无家可归者来说，维持这样的体面是他们最后的底线。不对，该说是我们了。
阿玲一边洗头，一边问我之后打算怎么办，我想了想，告诉她，总之要想办法赚钱。等我有了钱，就能继续上学了。我想学一门技术，好搬去E区工作，最好是能搬到D区。
她问我，想不想和她一起工作？
我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洗发水递给她，没有说话。
她的背上、肚子上，还有四肢，布满了伤痕。用烟蒂烫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烙出来的，还有用鞭子、皮带抽打的痕迹。那些痕迹顺着大腿，甚至还在向上延伸。
久久听不到我的回答，阿玲轻笑了一声，摩挲了一下我的手腕，接过洗发水：“谢谢。”
洗完澡，我去零食角拿了好几桶泡面，感觉到身后的前台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杀气。之后，又和阿玲凑在一起说了会儿悄悄话，就回各自的包间了。
这是我离家出走以来，在外度过的第一个晚上。没有我想象中的惊心动魄，漫画网吧给了我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将门反锁后，有一种外界的任何侵袭都无法接近我的错觉。
我打开电脑，检索“离家出走”，点开第一条检索结果。那是一个有些名气的论坛，里面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未成年。
他们纷纷在评论区里留言，有的是控诉父母的不负责任，有的是分享流浪心得，还掺杂着极少数居高临下的暴言，例如离家出走就是不懂感恩，这种孩子应该生下来就被掐死。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条评论，眼里映着冰冷的白光。点进这个人的主页，一片空白，发言只有这一条，应该是专门为了留言而注册的小号。我想留言骂他，又担心他这个号已经被弃之不用了，白白浪费我的精力。考虑再三还是作罢。
除了以上这些，还有大量的广告不时出现，大多是招工广告，有招陪吃饭的，时薪一万五到两万，有招试衣服的，时薪五万以上，还有招假扮女友的，价格面议……
看着高薪又轻松，有不少人都在帖子下面询问详细情况，也有人质疑这些广告是不是骗人的。
我很缺钱，如果再没有收入，我就会在三天后毫无疑问地饿死。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只是一根稻草，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拽一拽。
更何况，就算饿死，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我掏出手机，按照对方留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却迟迟无人接听。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确实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接电话，于是自觉地没等切换到电子音播报就挂断了。
说起来，这个手机还是我从垃圾桶里捡的——有一天我遇见两个情侣吵架，女方一气之下把男方送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两个人你追我赶地走远了，留在垃圾桶里的手机就被我捡了漏。虽然每个月都要花一点话费，但这是我与外界接触的唯一通道了。
我看了眼日期，距离上次交话费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欠费的通知静静地躺在信箱里，已经躺了两天。
大概明天，我的手机就会欠费停机，希望在那之前能联系上那个提供高薪工作的人。
我这么想着，就要关掉网页睡觉，第二天还得早起。手腕碰到了空掉的泡面桶，我一不小心点开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网页。
那是推荐页里的新闻栏目，上面写着“林氏集团拟将A区草谷线沿线建设成……”后面的字我困得实在没耐心看，直接叉掉，关机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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